陸向東能感覺得到在剛才短暫的沉默裏麵,方縝那輕微的愧疚。他始終將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生怕不小心就觸碰到了自己的痛處。
陸向東轉過了頭,側對著方縝,黑色的襯衫袖口挽了起來,正好露出了一截結實有力的手臂,“嗯,他去了。”
從胳膊肘裏麵傳來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半點的情緒。
就像是在說起現在幾點鍾了那樣地平靜自然。
方縝反而是愣了愣,他看著陸向東微微佝僂的背脊,忍不住說道,“你其實不用叫曲紹安去的,曲紹安既然放心讓林淺淺去那個小鎮,他一定是將一切都安排好了,趙安也會暗地裏照顧好林淺淺,你現在讓曲紹安過去,萬一,萬一林淺淺她……”
“她會愛上曲紹安,你想這樣說吧。”陸向東平靜地接過了方縝猶豫不決的話語。
方縝抿緊了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陸向東身上就跟蓋著一層厚厚的金屬一樣,你說什麼,他都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可你就是不知道,在那層金屬下麵的身子是不是早就破碎得不成樣子了。
怔怔地望著陸向東,片刻,方縝才咬牙繼續道,“林淺淺現在的處境這麼艱難,這個時候曲紹安過去,哪怕就是一點點的噓寒問暖,都會讓她感動得不得了。她因此愛上曲紹安,也不是不可能的。”
陸向東的肩膀不易察覺地顫動著。
方縝忽然就後悔了。
他不該再說這些來刺激陸向東。
陸向東沉默了一下,將已經整理好的文件抱了起來,放在了桌上,站在落地窗前麵,看著外麵被大雨襲擊的城市,靜靜地道,“你不是也說了嗎,她現在的處境這麼艱難。多一個人,總比她獨自掙紮要好得多。”
“那也應該是你去!就算要在她艱難的時候陪伴她,那個人也應該是你啊。”方縝還是沒能抑製住的低吼出來。
他和陸向東都是聰明人,深知在人脆弱的時候,那些陪伴到底有多重要。籠絡人心,促進感情,這些都是再好不過的方式了。
陸向東沒有轉過身來,滂沱的大雨咆哮著,朝著他撞擊過來,卻被冰冷的落地窗攔住,徒勞地碎成了無數的水珠,粘在落地窗上,彙聚成水,流了下去。
再也沒有任何的冰冷能夠侵襲到他了。
“如果我殺了你的孩子,你還願意見到我嗎?”陸向東的聲音仿佛是被雨水浸透過一樣,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濕淋淋的感覺。
方縝張大了嘴,像是被雨水淹沒了胸前,呼吸變得格外地艱難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從牙縫裏麵擠出了一句話,“那不是你的錯……”
陸向東背對著他,勾起了唇,輕笑了一聲。
他什麼都沒有說,卻比千言萬語都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方縝知道他這樣的笑聲後麵帶著的自嘲與寒意。要是哪個王八羔子殺了他的孩子,他早就直接撲過去將他生吞活剝了。
也許陸向東最開始並不是想這樣,也許他的確是被誤導認為那個孩子不是他和林淺淺的,但那又如何呢?
就算那個孩子真的是曲紹安和林淺淺的,陸向東害死了他,林淺淺也一樣會恨他。
甚至於更加憎恨。
方縝看著他,半晌沒能接上話來。
沉默,在房間裏麵無聲地蔓延開來,很快將空曠的房間滿滿地填塞起來。
陸向東一直站在窗前,影子被拉到了身後,看上去孤零零的,可那高高在上的樣子又那麼的強勢和堅硬。以至於讓人看不見他身後的影子。
要不是方縝站在他的身後,也根本不會發現。
許久,陸向東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圈厚重的白色煙圈,“你下去吧,明天早上的行程替我重新安排一下,我要去見一個人。”
“誰?”方縝下意識地問道,開了口之後,他又忽然意識到自己問話的對象是陸向東,不由尷尬地抿緊了嘴。
陸向東轉過身來,將手裏的煙頭扔到了地上,用腳將那絲微弱的火光碾熄,半晌沒有開口。
方縝雖然驚訝,可該他辦事的時候,效率總是很高。
第二天天一亮,方縝就告訴陸向東,事情已經全部辦妥了,在上午要簽的合同還有幾個視頻會議,都全部推到了其他合適的時間。
陸向東對此沒有絲毫驚訝。
他放下筆,拿過椅子上麵搭著的外套,站了起來。
恰巧趕來幫來的淩奉天看著他一夜未眠的臉色,有些晦暗,不由開到道,“要喝杯咖啡再走嗎?”
陸向東抬手看了一眼時間,搖了搖頭,“沒時間了。”
“那……我送你去?”淩奉天遲疑地開口。
陸向東一邊朝著門外走去,一邊穿上外套,頭也不回地打開了門,走了出去,“你守著公司,出了什麼事,就立刻通知我。”
淩奉天還想要說什麼,陸向東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電梯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