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正月初8,是一個很寒冷的日子。
這天,湘西山城寶慶市的老火車站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站裏站外,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群。
排隊買火車票的人就像一條條長龍似的,一眼看不到盡頭。
很多人已經排了幾天了,仍然沒買到火車票。
現在才正月初八,離元宵節還早得很,怎麼就有這麼多人急著出遠門呢?
原來,他/她們都是南下珠三角地區的打工者。
這些打工仔和打工妹都是過年前回來的,他/她們千裏迢迢的從珠三角各個工廠趕回來,就是為了跟家人們一起過春節,現在,假期已經到了,必須要趕上去,否則,廠裏不僅不會給紅包,有可能還會進行處罰。
成千上萬的打工仔和打工妹來自寶慶市的各個地方,他/她們身上背著(或提著)大包小包,每一個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擔心自己買不到票。
楊糧明也是南下大軍中的一員。
楊糧明剛滿17歲不久,他穿著一身寬蓬的‘紅豆牌’藍色西裝,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手工皮鞋,發型是這個年代最為流行的中分發型。
這是楊糧明第一次出遠門,在此之前,他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城裏,當時,他才十一歲,村裏種了很多甘蔗地,他家也種了兩畝,甘蔗豐收的時候,市糖廠開大汽車來收購,於是,他跟著村裏一些玩伴一起坐市糖廠的大汽車去城裏,好幾年過去了,那些歡樂的畫麵、依然記憶猶新。
第一次出遠門的楊糧明,臉上看不到一點焦急,相反,他對珠三角地區的工廠生活充滿了憧憬。
以往每年冬天,每當看見村裏在外麵打工的男女回來時,楊糧明就非常羨慕。
尤其當村裏許多村民尊稱這些在南方工廠裏麵打工的男女為‘粵東老板’時,他就迫不及待的也想去南方打工。
在他心裏,南方的一個個工廠,就是一個個美麗的童話,或者是一個個旖旎的夢。
甚至,他認為自己到了南方之後,一定也會像電視劇裏麵的主角一樣,會出現一段段神奇而又繾綣的奇遇,然後西裝革履,風光無限。
不過,楊糧明激動和憧憬的同時,心裏也有些小擔心。
這些小小的擔心來自於他舅舅的警告。
是這樣的,楊糧明這次去珠三角打工,是他舅舅帶著他去的,楊糧明的舅舅比楊糧明的年齡隻大了4歲,也就是說,他舅舅的年齡也隻有22歲。
22歲,一個多麼年青的年齡啊。
可楊糧明的舅舅卻是個‘老江湖’了。
出門之前,舅舅告訴他,粵東打工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美好,工廠裏麵很複雜,很殘酷,要時時刻刻當心,要學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否則,一不小心,就稀裏糊塗變殘疾人了,甚至,送了命的都有。
舅舅的這些警告,就像警鍾一樣高高懸掛在楊糧明的心頭,以至於他每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時,心裏總會有一片小小的陰雲浮現。
不過,總體來說,美好的麵積要大得多。
……
就在楊糧明幸福的憧憬時,一個中年婦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麵前。
“這個伢子,你要去哪裏發財?”中年婦女偷偷摸摸的問他。
“粵東。”
“粵東哪個地方?”
“好像叫什麼江們吧。”
“江們?哦。”中年婦女若有所思,然後問楊糧明:“這個伢子,你是第一次去粵東吧?”
“是的。”
接著,楊糧明開始仔細打量中年婦女。
這個中年婦女應該是農村人或者郊區人,樣子很老土,隻見她穿著一件厚厚的綠色毛絨衣服,一條黑色的踩腳褲,腳上穿的是一雙皮底布鞋,布鞋的鞋麵上沾有不少濕漉漉的泥巴和泥水,她的五官很粗糙,皮膚也很粗糙,個子不高,身材很臃腫。
“這個伢子,我這裏正好還有一張火車票,你要不要?”中年婦女靠近身子,輕聲問楊糧明。
在問的時候,她那對精明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的在眼眶裏麵轉著。
“哪裏的票?”
“肯定是到羊城的囉。”
說完後,中年婦女小心翼翼朝周圍蠡測了一下,接著,小心翼翼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火車票來。
“就這一張,你要的話,280塊錢拿去。”
“……”
楊糧明是第一次出遠門,孤陋寡聞的他,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土裏土氣的中年婦女是個票販子來的,於是,他好奇的朝中年婦女手裏的火車票上麵看了一眼。
隻見小小的火車票上麵有幾個清晰的黑色大鉛字:寶慶――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