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得多久,隻瞧見被我擋飛落地的箭不知不覺已積有四、五寸厚。
也好,敵軍今日為我用了這許多箭,來日攻城就會無箭可用。隻不知五妹處情形如何,隻願她也毫發無損。
再過得片刻,箭雨陣終於漸漸疏落,我於箭矢空隙中卻見東北角處敵兵中間似有騷動。
再凝目看時,敵兵中間竟緩步走來一個中年布衣男子,他頭上挽著雙螺髻,衣襟微敞,手持一把青羅傘正左右擋飛射來的箭矢,動作雖快卻意態從容。此人赤腳著一雙木屐,儀態之間透著說不出的疏慢懶散,眉目清遠澹朗,明明走在矢箭亂飛,兵刃相加的戰場上,卻如同剛從東籬菊下、明月鬆間走來。
想不到在此亂世之中還能見到有如此林下之風,魏晉氣度之人。
我一時之間不禁想起了那日夢中賣字的文士。
矢箭終於停下,三名敵將拍馬趕上,各持兵刃攻向這布衣男子,喝道:“你是何人?敢來此地?莫非是來救林睿意的?”
那男子狀似慵懶,卻羅傘一揮,輕描淡寫拍飛一柄掩月刀,蕩開一支鐵鞭,又橫過羅傘拍斷了第三名敵將的馬腿,向我淡淡一笑,道:“前方穿麻衣的必是魏碑蘭亭,無一不擅的林三郎了?”
不敢,正是林某。
“某亦好此道,正想向三郎請教一二。不料有此等俗輩作梗,甚為掃興。”他穿著木屐的腿隻輕輕一掃,便將那堪堪躍下馬背的敵將掃倒在地,“某姓趙名箴,表字澤蘭,號太初。”
其他兩名敵將不敢再向他出手,轉向我攻來。我不願在如此氣度之人麵前大開殺戒,隻以黃金棍輕輕一掃,敲傷一人右肩,將另一人敲昏,道:“幸會。”
四周敵兵逐漸圍上,卻始終不敢靠近兩丈以內。
趙箴收了羅傘,正色詢問道:“當年王羲之趁酒興寫下蘭亭序,為何他翌日酒醒之後想要重新謄寫,卻始終不如首次?”
我駐棍於地,略一思忖,答道“藝之道,書之法,最重本心,最忌刻意。初日寫時,他不求最佳,但求盡興。風和日麗,其情也朗,與友相聚,其心也泰,共賦佳句,其意也舒,酒酣耳熱,其神也醺,心泰意舒神微醉,無所求,心無旁騖之際,自然能跳脫庸俗,出此灑脫飄逸神人之作。二日寫時,他心中已有所求,乃是刻意為之,心不能泰,意不能舒,神不能醺,各為滯障,又豈能灑脫飄逸?隻能為俗筆耳。”
趙箴略現讚成之色,微一點頭道:“三郎說得有理,某亦覺如是。但書法一道,自有其格局。初日寫時,雖率性而為,但格局已定,二日再寫,終不能擺脫已定之格局,故無法超越舊作。”
當真是“衛階論道,平子絕倒”。
此人對書法的見識,恐怕更在我之上。想不到刀兵生涯之中,還能結交這樣的方外異人,真是有幸。
趙箴又道:“某欲尋三郎,一路行來,聞聽此地有城,與某同名,不料細探之下卻是荒城,實在掃興,但不想果在此得見三郎,足慰平生。”說罷三聲大笑。
我正要回答,忽聽一聲清喝道:“林睿意看彈!”六道金芒分上中下三路向我打來。我展動身形,飛騰轉躍間隻以左手將這六道金芒一一抄在手中,原來卻是六粒黃橙橙的銅丸。一人自眾敵兵肩頭飛躍而來,飄落於我麵前,竟是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模樣似乎比我還要小上幾歲。
他手持一張兩尺長的彈弓,橫眉豎目向我道:“林睿意,果然好身手。”神色間卻甚是不服。
我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尚不是我對手,此時回去,我饒你不死。”
那美少年大怒,另有一人鏘鏘笑道:“他一人不是你對手,再加我如何?”一麵色淡金之人,雙手持一把環首長刀,聲到人到,一言莆畢,已是一刀向我兜頭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