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襲案左之人顯明是個文士,案右之人貌似粗鄙將官,他帳下那些每隔三個時辰便將我十處大穴補點一遍的高手們想必都埋伏於近處,若獅子果真凶性大發要來咬我,他們必會及時出手阻擋。
即便朱襲聽任獅子一口將我的首級咬下來,對我而言,倒也是個痛快死法,比起在澤蘭城中慢慢餓死的煎熬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一念及此,我毫無怯意,紋絲不動,見那獅子複又張嘴大吼,一時興起,抓起盤中一隻羊腿塞入它口中。
獅子頓得一頓,眼中立時放光,忙收了前爪,大嚼羊腿退下,口水滴得滿地都是。
不遠處那花豹見狀,急忙發足奔來,如那雄獅一般撲上我案幾,向我大吼一聲。我笑了一笑,道:“你也有份。”將吃剩的半隻羊腿塞入它口中。
花豹退下時,那大漢終於省過神來,揮著短棍向獅豹連連喝罵,神情發窘,甚是惱怒。
朱襲也不禁笑了一笑,案右之人滿麵通紅,怒道:“真是廢物!連個畜牲也調教不好!”
朱襲揮手道:“退下罷,如此拙劣倒叫三郎看笑話了。”那大漢垂頭喪氣,領命退下,花豹銜起獅子尾巴跟在其後撤離。
朱襲轉向我道:“慚愧,在三郎麵前,如此獅蟲虎豹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聽聞此地的懸絲傀儡耍得還有些名堂,不如明日請三郎看出傀儡戲。”
傀儡戲如《目連救母》者在我年幼之時不知看過幾何,後來又陪睿琛看,任何一出都是熟到不能再熟,隻不知朱襲要請我看的,又是哪一出?
以我與他今日之立場,想必看的未必是區區一出傀儡戲,必是另有深意在其中。
黑陶碗中,茶末已篩好,沸水注入,暗綠色茶粉上下翻騰,擊沸後浮起厚厚一層灰白茶湯,一應佐料也已備在一旁。我往茶中加了些鬆仁末,蓮子心,又加了些鹽,拿茶匙攪得一攪,端起碗來,輕啜一口。
台上一聲鑼響,傀儡戲已開場。
一座官邸麵前,一名太守模樣的大臣正攜妻跪迎一位從金根車上走下的身著帝王冠冕的人。
如此開場從未見過,我已知今日這出傀儡戲必不同於我以往看過的所有傀儡戲,定是朱襲專為我而設的。轉頭向朱襲看去時,隻見他正低首吃茶,嘴角略有笑意,一派意定神閑。
再往下看,那帝王已在府邸的花園中遊玩盤桓,那大臣與妻一路陪伴。
夜深時分,帝王走進臥房,婢仆紛紛掌燈,卻又在燈亮後紛紛退下。帝王走近床榻,床榻的帷幕掀開,床上坐的卻是那名大臣之妻。帝王在床榻上坐下,大臣之妻為他寬衣,帷幕落下。
我心中略略一動,想起民間所流傳的宮闈秘事。據說奢帝風流好色,曾與不少大臣之妻有染,以致兩位朝臣上吊自殺。
如今戲中所指的不知又是哪一位大臣?
此時,那帝王終於上了金根車起駕還朝。樹葉紛紛從樹上墜下,接著便是大雪飛揚覆蓋地麵,但見大臣之妻一人獨坐於花園之內,小腹已是隆起。
她垂目看著地上積雪,神情極是陰鬱。這懸絲傀儡果然精細,單單她的麵部便有八條絲線操縱她的神情,也不知今日台後共有多少傀儡匠人為我勞心勞力。
不多時,另有一名貴婦裝扮之人走進花園,身後有乳母抱一垂髫幼童,年約兩歲。另有一名小妾模樣之人侍立在側,小腹亦是隆起。那大臣之妻見得她時,眉目略為舒展,拉起那貴婦之手,兩人作親熱寒暄狀。
那貴婦顯然毫不知情,不住撫摸大臣之妻的小腹,喜笑顏開,又招手讓乳母上前,大臣之妻兩頰與嘴角被懸絲輕輕往上一提,便咧出一個笑容來,伸手去撫那幼童頭頂。
轉眼便是烈日當空蟬鳴樹上的酷暑,兩間分開的臥房內,大臣之妻與小妾同時在帷幕內生產,兩個婢女從帷幕之內各抱出一名女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