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算是梁申比較不難過的一個季節。
起碼在夜間時候,他不用為尋找避寒的地方而發愁。隨便在哪個牆角,把自己一縮,就可以過一個晚上。
至於蚊蟲叮咬,那早就是小事了。全身上下又臭又硬,偶爾有一兩隻牙口比較好的蚊蟲,就讓他們叮去吧。
在蔡州城中,梁申已經呆了近一個月了。這個城市如今應該是整個金國最完整的城池了吧。還沒經過兵災的地方,老百姓過得相對安穩,每天自己還能乞到一頓比較結實的剩飯。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得到一兩枚鐵錢。
梁申下意識地輕輕捶了捶腰間,那裏藏著自己好不容易攢下的十幾文錢。
想當初,自己何曾對這些小錢正眼看過,可是如今這十幾文錢就有可能能救自己幾次命。
身上另外藏著的,還有兩張十貫紙鈔。是發行沒幾年的寶泉紙鈔。
當年在夏國時,梁申就很羨慕金國的紙鈔流通,一度還上書中樞,建議在夏國也依此發行。
在他看來,紙鈔不僅利於商賈交易,促進錢幣流通。而且可以為國家省下大筆的鑄幣費用。
最關鍵的一點是,梁申明白由國家統一發行的紙鈔,可以進行無限的財富預支。也就意味著擁有一座源源不斷的金礦。
至於這麼做有什麼危害,當時的梁申沒來得及想,現在卻明白了。
就如身上那兩張十貫紙鈔,剛發行時,一貫寶泉紙鈔可抵舊鈔四百貫。如今卻完全如同廢紙。二十貫鈔連一個饅頭都買不到。
街上微微掠過一陣涼風。
梁申把自己往牆角縮了縮,團成一團,腦袋緊貼著牆角的地麵,那邊有一塊突起的小石塊,正好可以給自己當枕頭。
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堆灰褐色的泥巴。
還有一隻腳孤零零的伸在泥巴堆外麵,那是梁申的左腳。去年摔斷後,現在小腿以下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了。也好,每天把這隻沒有知覺的腳放在外麵吸引蚊子,這樣自己也可以睡得好些。
天色剛亮,一陣馬蹄聲響起。梁申把耳朵往地上湊了湊,這是支純騎兵隊伍,估計有五六百騎。
梁申有些奇怪,他已經好久沒見到金國的騎兵了。既然配著馬,那麼這支隊伍一定是金國的精銳,想起前些天陸陸續續有些隊伍都集中到蔡州來。還聽說金主準備要南遷蔡州,看來是真的了。
昨晚吃了一碗滿滿的稀粥,現在肚子還不算太餓。何況這時候起來,也沒地方討食。梁申重新閉上眼,決定繼續在這個牆角再窩一會。
“起來!快起來!”
迷糊之中,梁申屁股上被狠踹了一腳。
他別過頭,天光已經大亮,街上還是沒有什麼行人。卻三三兩兩的有十幾個軍士,正在沿著牆角,趕著跟梁申一樣窩著睡覺的乞丐們。
“嘶!”梁申覺得後背一疼,已經被不輕不重的抽了一鞭子。他趕緊起身,扶著牆角,撐著一隻腳,讓自己慢慢地站起來。
眼前的這個軍士,卷發深目,眉粗且濃,虯髯滿麵。一身鐵甲閃著黑紅色的光澤,一手捧著一個頭盔一手拿著馬鞭,繞著梁申上下打量。
精甲、騎兵、回紇人。這應該就是那支剛進蔡州城的軍隊,忠孝軍。
梁申有些苦笑,他幾乎是跟著這支軍隊一起被蒙古部隊攆到這裏的。
那年,他離開興慶府,逆黃河南下,進入金國臨洮府,蒙軍在那擊潰了金兵並占領臨洮,當時守衛臨洮的主力就是忠孝軍。
兩年多前,他又順渭水轉而向東逃到鳳翔府,鳳翔府又被蒙軍攻占。
他再到京兆府,京兆府淪陷。
去年,逃到鈞州,原以為安全了,沒想到忠孝軍在鈞州被蒙軍圍攻,主力潰散。
如今,逃到蔡州來,又見到忠孝軍。看來金國軍隊跟自己一樣,已經被蒙古人追得無處可去了。
從鈞州到郾城,再從郾城到蔡州,自己走了整整半年時間。陪著金國主力部隊一起,成為了喪家之犬。
得抓緊離開蔡州了,可是還能逃到哪呢?
宋國?這是一個梁申從小就看不起的國家,似乎除了有錢,什麼都沒有。但如今隻有那個國家還沒被蒙古人侵占。
六年前,當父親逼自己離開中興府時,逼著自己答應他此生不能以報仇為念。而如今自己被蒙古人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連當乞丐都沒地方當,還談什麼報仇?談什麼複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