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耀兩眼呆滯地眺望著天邊,那裏似乎正呆坐著一個孤獨的背影。
無論如何,此人都是妻子的親哥哥,是小訶的親舅舅。
他,是在後悔嗎?
那為什麼不從榆關城頭自己跳下去自裁算了!
當年父母親死於宋兵之手,年幼的自己曾在暗中發誓,有一天會殺盡天下的宋人為父母報仇。可是成人之後,明白這想法極為可笑。雖然報仇的心思早已消散,但心下依然視宋國視宋人為敵,從心底裏抗拒一切與宋人有關的人與事。
包括小舅的妻子。
可是,如今妻子死於北地漢人手中,難不成得將整個中原視為寇仇?
包括郭侃,包括自己曾經一起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的那些袍澤。以及這個在自己麵前,毫無心機的吳天……
陳耀想複仇,卻已經不知道該把屠刀揮向何處。
“耀哥兒啊,當年漸丁隊那些兄弟裏,就我算是最沒心沒肺的。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是我不知道怎麼開解你。當然,你也未必需要我開解就是……
大帥現在的日子真不好過。
他最疼愛的妹子沒了;
忽必烈不讓他離開榆關;
史家的人也幾乎跟他斷絕了關係;
一萬跟著他西征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身邊也沒剩幾個人。
我倒覺得,你要真能下得了手,殺了大帥,對他來說或許還是個解脫。
可是,耀哥兒,兄弟多嘴問你一句,真的讓你殺了大帥,你覺得你從此就可以舒心了嗎?可以不這麼難受了麼?”
陳耀心裏一陣絞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是啊,自己殺了郭侃,就能換回小筠嗎?
郭侃死了,就可以讓自己不再忍受夜夜的心痛如絞嗎?
那自己,又為了什麼去複仇?
韓霸蹲在門檻之上,默默地看著陳耀。
郭筠已經走了三年了,可是自己這個老大,卻依然沒能從那場意外的變故中掙脫出來。
國主說過,陳耀是被仇恨給堵塞了心智,以至鬱結難平。但是,在這件事上,沒人能勸解得了他,也沒人能幫得了他,隻能靠陳耀自己。
確實,如果韓霸很清楚地知道,陳耀想殺誰,哪怕是史氏一族,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鼓動太行山裏的兄弟,出山滅了真定全境。
可是,也許正如吳天所說的那樣,連陳耀自己都不清楚,殺了郭侃之後,他就真的可以解脫了嗎?
在海陽這個小村子裏呆了三天,陳耀什麼都沒做。
雖然每日依然獨坐沉思,但目光不再總是逡巡於榆關城頭,臉上也似乎也少了些鬱結之色。
離開海陽,陳耀一行沿海岸南下,到了大沽寨。從大沽寨棄馬乘船,直至登州外海的廟島。
這一路的海岸邊上,四處都是走私的漁船,密如飛蝗。
整個山東的沿海一帶,已經沒有人願意出海打魚了。
在海上辛辛苦苦打來的魚,上了岸,還沒賣掉,就得被征一半的稅。而且自家的漁船還時不時會被沿岸的守軍征用,用以攻打廟島之上的大權國駐軍。
仗打了很多次,沒有一次可以全屍而回。
賴氏船行出錢,訂購了無數的小漁船,租用給那些失了船的漁民。當然,不是讓他們去海上打魚,而是鼓勵他們走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