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雄一邊思索著這件事,一邊走出喜馬拉雅雪鬆與黎巴嫩雪鬆林立的昏暗區域。此時的空氣、氣味與聲音突然都變了。氣溫甚至下降了快一度,四周充滿水氣及新綠的味道。盡管下著雨,各式各樣的野鳥依然愉快地鳴啼。
穿過水杉與麻櫟的雜樹林之後,隨即看到有一大片池塘的日本庭園。數不盡的雨滴和數不清的漣漪所發出的聲音,就像神秘的呢喃自水麵湧現。
我真的很想問,到底是為什麼?過去屢屢出現的感慨再度浮現。
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複雜?孝雄既陶醉又吃驚地心想。
數億顆雨滴與數兆條漣漪全部交纏在一起,不論何時何地看起來都無懈可擊。究竟是什麼樣的巧奪天工,才能做到如此完美?
相形之下……
孝雄看著自己正走過池麵拱橋時的雙腳,腳上的莫卡辛鞋,從縫線空隙吸收了大量的雨水而變得又淥又重,發出了難聽的噗滋聲。
看樣子,週末得開始勤手做新鞋了。孝雄雀躍地打算著。
這雙純手工製造的莫卡辛鞋,雖然經過一定的防水虛理,但遇到這種多雨的季節,還是不耐用。他從拱橋拱頂仰望西側下著雨的廣闊天空,暗自決定下一雙新鞋一定要能夠耐用至少兩個月。
孝雄望著位在代代木的電波塔,從這裏看過去比剛才更雄偉了。在細雨簾幕的那頭,塔頂逐漸融入積雨雲裏,彷彿正從高空鋪天蓋地俯瞰著自己。
對了。那個時候,從明治神宮的冰冷草地上,也看到這座塔。
雖然已是兩年多前的事了,但那股瞬間的喜悅與痛苦,還有當時立下的決心,這些情感卻像解凍般地在內心深虛一一甦醒。他也發覺,當時照理說應該已經疼痛到無法忍受的情感,如今已變得微苦帶甜。
我依然還是當時的那個孩子,但至少開始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目標是什麼?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雷聲彷彿在回應他的心情,於遠虛隱約響起。
◇◇◇
秋月孝雄在剛上國中的時候還是藤澤孝雄。
在他上了國一快三個月的夏初夜晚,他和難得早歸的母親兩人吃完晚餐,母親的晚酌正從啤酒換到燒酎時,問道:「孝雄,你有女朋友嗎?」
「什麼?……沒有。」
他一頭霧水地看著母親的臉,卻發現她雙眼充血泛紅。孝雄心想,大概是在發酒瘋吧!同時遞給她一杯冰水。可是母親沒有接下,繼續往大陶杯裏猛倒燒酎及熱水,再用攪拌棒混合。
真麻煩,還要繼續喝啊?
「媽,我去把豆腐端出來吧?」
「不用了。吶,孝雄也喝一點吧?」
這位家長也未免太不像話了。孝雄錯愕地說:「不要。」
「你真乖啊!我第一次交男朋友、第一次喝酒都是在國一。」
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呢,結果竟然說起國中時代的憊愛史。母親剛上國中就和坐在隔壁的棒球社員交往,可是,幾個月後有個足球社的學長向她表白,她沒辦法決定要選擇哪一個,於是就幹脆都和他們分手。後來又單憊在放學電車上遇見的高中生,甚至還在車站埋伏,出其不意地把情書交給對方,沒想到他真的答應交往。當時對方常常到家裏來玩,與他的關係也獲得家長的認同,第一次和他接吻也是在自己的房間,直到現在還忘不了那一瞬間的幸福。不過,後來換成別間學校的男生,在車站給了她情書……。
「等一下!」孝雄忍不住大叫。
「你有意見嗎?」
「我說,一般小孩根本不想聽母親的接吻往事,等爸回來,你再說給他聽啦!先乖乖喝水,不然明天上班會很難受喔。媽,你今天喝得有點多。」
一口氣說完後,孝雄便從椅子上站起來,打算逃回自己的房間。可是,媽媽一直低頭不語,這才發現她眼睛泛紅不是因為喝酒的關係,也聽見她語帶哽咽地說:「對不起」。
「我是想跟你說,國中生就已經是大人了,而大人就會遭遇到很多事。」
孝雄有股不祥的預感,視線再次向下看著母親。四十出頭,微幅的波浪捲發輕垂在臉頰旁,身穿粉紅色無袖襯衫,一雙大眼噙著淚水。這樣的她在兒子看來依舊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