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發話,其他的人也緩過來,紛紛指責。
柳淳輕笑道:“諸位大人,按照你們的意思,收你的稅,是瞧得起你!瞧不起商人,那就不用收稅?對吧?既然如此,陛下重視士人,那就更應該征收士人的稅賦了?你們不能把自己放在跟卑賤的商人一樣的地位上吧?這不合理啊,難道你們這麼自甘墮落嗎?我要是讀書人,我一定主動帶頭,多納稅,服徭役,以示我跟商賈的不同之處,對吧?”
“我聽師長講過一個故事,有一位士人,他的五個兒子全都從軍,戰鬥結束,有個奴仆跑來,告訴他,你的五個兒子都戰死了。這位士人大怒,對那個奴仆講,我沒問他們,問的是戰鬥,打贏了嗎?奴仆說打贏了,士人歡天喜地回家慶祝。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我以為這才是真正的士人,士人代表的是責任,是承擔,而不應該是享受,更不應該是魚肉鄉裏高人一等的特權。”
在場的上百位文官,不乏舌辯之士。但是他們卻沒有多少膽氣,挑戰柳淳。
沒法子,這小子始終能抓住他們的漏洞,用嚴密的邏輯,駁倒他們覺得天經地義的道理。
詹徽徹底無語了,翰林院,國子監的飽學之士也覺得要緩一緩,不拿出完美的對策,辯論了也是自取其辱。
奉天殿陷入了詭異的安靜,朱元璋嘴角不斷上翹,笑得越發開心了。
不得不說,柳淳的話,給他帶來不少的啟發。
什麼是士人?
像那位犧牲五個兒子,依舊關心勝敗的才是真正的士人!
至於當朝諸公,距離士人還太遠了……既然你們沒有士人的擔當,那朕就不必客氣了……
朱元璋沉吟片刻,“你們都退下,太子和柳淳留下!”
百官灰頭土臉,從金殿敗退,他們經過柳淳的身邊,每個人眼裏都冒著火焰,幾乎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
柳淳滿不在乎,他們又不是反穿褲頭的超人,沒法用眼神殺人,老子怕你們作甚!
等所有人都走了,朱元璋才衝著柳淳笑道:“臭小子,你又讓朕刮目相看啊!朕今天破例,就讓你小子瞧一件東西,瞧瞧我大明的根基!”
老朱在前麵走,太子朱標跟柳淳走在後麵,柳淳心裏嘀咕,大明的根基?是什麼?傳國玉璽?還是京城龍脈?
柳淳偷眼看朱標,發現這位太子隻是笑而不語。
柳淳隻好強忍著好奇,隨著老朱,來到了一處偏殿,有太監打開大門之後,柳淳走了進來。
裏麵沒有任何的潮氣,反而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向四周望去,居然是個藏書室,隻是這個藏書室有些大得離譜兒。一排排的書架,上麵堆滿了厚厚的冊子。
朱元璋隨手拿起一本,扔給了柳淳。
接在手裏,柳淳這才知道,敢情這是大明朝各州縣賦役的黃冊!
朝廷征收田賦,征召民夫徭役,全都按照這個冊子在推行。
難怪老朱說這是大明朝的根基呢!
“從朕登基到現在,二十多年,總算是做完了,大明江山,共計戶千六十八萬四千四百三十五,丁五千六百七十七萬四千五百六十一……朕身為大明天子,萬民君父,管的人就是這麼多!”
老朱衝著柳淳淡然一笑,“臭小子,你在金殿上說了那些話,什麼士紳一體納糧,什麼征收商稅,你當朕沒有想過嗎?”
柳淳忙陪笑道:“陛下睿智,當然要比臣想得深遠!”
“別拍馬屁!”朱元璋氣咻咻道:“這些東西,朕花了二十年,才勉強做完。朕可以向士紳征稅,試問,誰又替朕征稅?還不是官吏士紳!他們會老老實實納糧服役嗎?朕不給他們一點好處,又有誰願意替朕做事?有些事情,非是朕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即便強如老朱,也有力有未逮之時。
柳淳並不意外,他輕聲道:“陛下所言極是,可有些事情,若是不從一開始就打好基礎,以後就再也做不了了!這二十多年的太平盛世,大明已經從戰亂中走過來,商業複蘇,人口增加,民間土地兼並之風已經出現……臣以為,陛下當早做決斷才是!”
朱元璋眉頭緊皺,還是那句話,柳淳能看到的,老朱怎麼可能看不到。
又何止是朱元璋,幾年後,建文登基,方孝孺那個酸儒都知道要抑製兼並,隻不過他看準了病症,出的藥方卻是恢複井田……很不幸,一副藥下去,朱允炆就涼透了。要不然,朱老四以一隅之地,怎麼能勝得過建文呢?
朱元璋眉頭緊皺,“是啊,朕應該有所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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