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猛泐國已進入夏季,到處草木蔥榮繁花似錦,而在哀勞山的孔雀峰頂,依舊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一個身著青袍、體形修長的中年男子孑然佇立在峰頂,麵向北方出神遙望。他的兩鬢已生出許多華發,但從那依舊俊朗的眉目不難看出,此人年輕時定然俊美無比。這位青袍男子就是曾經的大陳皇帝,名滿天下武林的陳伯茂。
十八年前的那個春日黃昏,陳伯茂萬念俱灰,跌跌撞撞逃出蘭陵王府,逃出鄴城,在黑黢黢的夜色中漫無目標地東奔西走。途中,他頓足捶胸,不時麵向蒼穹撕心裂肺地狂吼,他還揮舞隱忍劍,奮力砍斷了所有被他撞見的樹木、藤蔓……
但是,無論陳伯茂怎樣發泄,壓抑在胸中的絕望與傷心始終無法排遣,高長恭最後所說的那句話,一直在他耳畔反複回響:“我也不能死,如果我死了,這世上就會多一個哀怨的寡婦,多一個一降生就失去父親的嬰兒!”
岫雲已經懷了高長恭的孩子,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我的女人了!陳伯茂被這個殘酷的現實折磨得肝膽欲裂。
此後的日子裏,陳伯茂不是在酒館喝酒,便是跌跌撞撞在前往酒館的路上。從早到晚,他不停地往自己嘴裏灌酒,直喝到酩酊大醉。
唯有爛醉如泥,醉到人事不省,陳伯茂才能暫時忘卻柳岫雲,忘卻她肚裏的孩子,忘卻所有鬱積在心中的煩惱、憂傷與苦痛。
陳伯茂苦苦掙紮在酒精和死亡之間,直到這年七月,他才迷迷瞪瞪走出北齊,踏上了故國的領土。兩個月後,他抵達明州,登上重巒疊嶂的太白嶺,走進了號稱東南佛國的天童寺。
當年和柳岫雲在姚宅耳鬢廝磨時,岫雲多次說要帶他去天童寺進香,可一直沒找到機會。如今,陳伯茂隻身來到了天童寺,但不是與心愛的人在佛像前一同祈禱,而是要遁入空門,做個六根清靜的和尚。
天童寺方丈覺空是位年近古稀的得道高僧,聽完陳伯茂的來意,覺空雙掌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老納看施主眉宇間凝結著深深的哀怨,此乃紅塵未了之相,天宇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廣不度無緣之人,恕老納直言,蔽寺不能接納施主。”
陳伯茂拜道:“弟子誠心向佛,請方丈慈悲為懷,容我在寺裏住上一陣,待我眉宇間那股哀怨之氣徹底褪盡,再求方丈為我剃度。”
覺空見陳伯茂態度誠懇,略一沉吟,點頭答應了。
自此,陳伯茂在天童寺後山的一間客房住了下來,成日盤膝靜坐,專心誦讀佛經。
每日聽晨鍾暮鼓,與古佛青燈為伴,在嫋嫋香煙和朗朗誦經聲中,陳伯茂那顆躁動的心漸漸寧靜下來,塵世的種種喧擾盡數遠去。當太白嶺被雪花裝點得一片潔白時,他眉宇間的哀怨之氣完全消散,心中一片空明,整個人變得無欲無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