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將軍,”方端義撩起厚實的毛氈時,一個麵容清秀,身披甲胄的少年迎了上來,他旋即看見方端義身後的衛樞,略怔了怔,話音有些打顫:“您是,衛大都督嗎?”
衛樞看那孩子不過十五歲左右的年紀,又瘦又小,正是在聞聖閣書房念書的年紀,便知他是戴罪從軍的公子從,衛樞上下打量著少年,仿佛沒有見過,便笑著作揖道:“草民拜見公子,衛樞鄙人何時見過公子不成?”
公子從聽說是衛樞,眼裏閃爍著異常歡欣的神采,喜不自勝道:“我在書房裏就聽說過公子樞的大名,太傅曾經給我和幾個弟弟講過您的事跡,您橫掃群雄的故事我們都是耳熟能詳的。”
衛樞見他一派天真單純,像是涉世很淺,從未學過他父輩的那些王權霸術的權謀之道,純真的本性表露無疑,便謙恭笑笑,道:“公子謬獎了,那些傳聞,不過是世人誇大其詞,衛樞不過是一介書生罷了。”在不熟悉的旁人眼裏,衛樞高傲而冷漠的,常拒人於千裏之外,時時刻刻讓人看不透。對人對事總是退避三舍,仿佛從未經手。實則是在冷眼旁觀,暗箱操縱。
方端義見衛樞依舊自矜城府,圓滑處世,說話時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便知他不願同公子從深交,便了打圓場,向公子從吩咐道:“公子從聽令,你領鐵騎八百,繞道後方去接應我方糧草。”公子從的臉色浮現一絲詫異,有些許失落,很快他便被這道命令吸引住了。
“領命!”他一抖披風,擺著十足的派頭,大步流星的走出大帳,很快他打喊“集合”的聲音響徹軍營。
方端義見帳中隻剩兩人,方才暢快笑道:“公子和他說話何必如此謹慎呢?我看公子從還是一個孩子,沒什麼險惡用心,您也不必太謹慎了。”
“我知道,”衛樞解下鬥篷,擔在手臂上,接過方端義洗淨的熱毛巾擦擦手,不以為然的點撥道:“將來他有一天要是封王拜相,無意間想起今天,那可就,”衛樞風輕雲淡的笑笑:“有句話叫伴君如伴虎。”
方端義的指尖停留在冒著白煙的熱水中,他變了臉色,沉默的半晌,他幽幽的問道:“公子,你每天的算計真麼多,你不累嗎?人心質樸一點兒,豁達一點兒不好嗎?在你身邊,我永遠猜不到哪一句話是真話,哪一句話是假話。”
“算計多一點,是為了傷人少一點兒,有時候一句直言反而會變成惡語中傷,或是,癲狂驕矜。”衛樞將熱毛巾搭在楊木架子上。
方端義是實在人,他受不起衛樞這等雲山霧罩有無縹緲的說話方式,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便單膝跪地,抱拳道:“公子,之前情勢緊迫,實在是禮數不周,多有得罪。”說著他抬起頭,話鋒一轉問道:“敢問公子接下來欲向何處?”
衛樞一扶起他,笑道:“方將軍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的命都是方將軍救的,我哪裏有什麼怪罪的意思。方才將軍問我有何打算?這話,可是大王問的?”衛樞和盧郅隆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默契,盧郅隆生性話少,但對待衛樞就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好像兩個人是出生入死的患難兄弟,又似乎是無需防備的摯友知音,彼此能夠猜到對方的打算。
方端義原就聽說衛樞和盧郅隆是君臣知己,眼見了這般的默契,也不由的驚訝,呆呆的回答道:“公子樞果然明悟,莫非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衛樞笑笑,沒有接他的話,轉而回答那個盧郅隆所關注的問題:“我聽說,書裏的俠士都是遨遊天下,四海為家。”
方端義聽的茫然,隻道一聲是。
衛樞溫厚一笑拱手道:“像我這般生於亂世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膏粱紈絝子弟也沒見過天下究竟是個什麼樣子,請轉告陛下,衛樞已經無心某國,決意歸隱。”
方端義聽他說道天下二字,原以為他說的是謀取天下,正要作答隻覺得發現話音有差,聽完歸隱的話,不由得詫異問道:“公子你正直盛年,名聲在外戰功赫赫,即便百玦待不下去,也可以去他國,你又必要歸隱?”
方端義上下打量著衛樞,他一文生公子的打扮,和那些殺伐決斷,屍骨如山的戰場著實格格不入,見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方端義一時恍惚了,仿佛從前那個橫掃列國的衛樞不是眼前的這個人。
“並不是我有意阻止公子,公子眼見了沙場上血肉之軀,哀鴻遍野,餓殍千裏。請恕我直言,這亂世不都是因為公子,隻怕也有三分因你而起,你拍拍手便退出爭鬥,留下這團亂麻給後繼之人,是否缺少了些許大丈夫應有的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