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剪不斷,理還亂(1 / 2)

猶如做了一個清幽又幻麗的長夢,夢裏春意正濃,那是兒時嬉戲的場景,幾位哥哥妹妹還是垂髫之年,手中握著精致的風車,綢帶,隨風播撒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安之被落在後麵,拚命地追逐,呼喚。他們卻像聽不見似的,漸漸遠去,藏身於樹林,陸續消失在眼前。

“不要走……”安之不禁皺起柳眉,不住呼喊著,額角也滲出細密的汗珠兒。

盧郅隆聽見她夢中吟哦,便坐在她的床邊,俯下身去,輕聲問詢:“之兒,你叫我嗎?”說著,接過侍女呈上的溫濕帕子輕輕擦拭安之的臉頰,安之隻覺得一股暖意漸漸升起,意識也逐漸清醒,身上的痛楚也愈發強烈了,像針紮一樣刺痛,恍惚見睜開眼睛,望見了他的身影。

“之兒,你總算是醒過來了。”盧郅隆話音未落,一群宦官侍女便紛紛跪在他的身邊齊聲道:“奴婢(奴才)等恭喜陛下。”盧郅隆也流露出歡喜的神采,笑道:“個個都有賞,退下吧。”

安之望著盧郅隆,一時心亂如麻,遲疑了半晌,方才輕聲說道:“陛下,我隻是一個女人。”

盧郅隆聽這話冷不防楞了一下,笑容在他清俊的麵孔上緩緩凝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安之輕聲道:“您的權利不必用來對付女人。”安之本就氣質冷淡,話語間陌如冰霜,不由得讓人打個寒顫。

被這話一激,盧郅隆心裏很不舒服,仿佛一塊剛剛從火中燒製好的鋼鐵被強行潑了冷水,熱烈的色彩刹那間變得暗淡生冷。原想好好地解釋一番,現在話到嘴邊,再也說不出口,一時心裏發堵,再也坐不住,站在堂中,召來一個宦官,疾言厲色的吩咐道:“傳旨,監斬官辦事不利,誅其九族!”這宦官年紀不大,是剛入宮的新人,平日裏低眉順目的,冷不防聽見如此殘酷的吩咐,心驚膽戰,兩腿發抖,慌裏慌張的回了話,傳旨去了。

“這下你滿意了?”盧郅隆怒氣未消。

安之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下了一跳,心裏一陣打鼓似的發慌,一層冷汗將領口浸染的潮濕粘人,掙紮著起身下地。她身上的傷還沒好,腿腳也沉重乏力,仿佛壓著千斤重山石。雙膝一彎,便跪倒在地:“臣,臣知罪。”安之身子單薄,病容憔悴,見者生憐。盧郅隆自是不忍,連忙去扶:“你這是做什麼?昨夜燒了一宿,才剛退了,又著了涼怎麼辦,還不快躺著休養?”

安之眼中滿是委屈,緊緊抓著辭修的袍袖,聲音哽咽道:“陛下,陛下,求,求您收回成命,安之已經罪無可恕,不要再平添殺戮,安之一條性命已經還不起了。求您,求您,求……”一麵說著便還要下跪。盧郅隆心裏酸楚一片,不住的點頭道:“寡人答應了,你先起來。”

盧郅隆扶著安之才榻上躺好,又掖好被子,便著人去追趕傳旨的宦官。

安之輕輕倚著兩隻手鉤花邊的杭州菡萏錦鯉刺繡軟枕,蓋著一套的刺繡真絲裏子的棉被,又長又直的黑發鬆散的垂在枕上。垂下眼瞼,不敢正視他的麵孔。盧郅隆無奈的笑道:“你我相識多年,一直是相知相助,誰成想到最後苦盡甘來了,你反倒怕我怕得什麼似的,你在怕什麼呢?”安之道:“我不是怕您,我是害怕您的權利。”

盧郅隆沉默了,幾年前的那個炎炎夏日裏,她曾經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候他可以給她承諾,而今他已經失去了承諾的資格,他想起來處死衛國先王的時候。

自從衛王在天靖關之戰被俘虜後,盧郅隆那顆堅定的要處死衛王的決心就從來沒有動搖過,任憑安之在寢宮外跪了到夕陽西下,他就是避而不見。她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直哭泣著跟在死囚車後麵。他雖然於心不忍,卻始終一言不發,狠著心不看她。

安之幾次紅著眼圈,帶著無限的淒惘,試圖喚起他的一絲憐憫,但都失敗了。她終於絕望了,走上刑場,抽出佩劍,雙手捧著跪到在衛王腳下:“王之命,授予天,孩兒無能,但衛國的王,決不能死在外邦手中。”安之奉上的是衛國傳世之劍,象征著衛國王室的權利,衛王揮劍自刎,正是保存了衛國最後的尊嚴。

衛王一死,安之的心仿佛也死了,從前那精神煥發的神采一去不複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滄桑和沉靜,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和自己再也沒有關係,佛家說,看破紅塵,靜如止水,變得孤僻,冷漠。不能說安之變成今天這樣,不是自己的過錯。

“以後你就留在寡人的身邊,不會再失去權利的庇佑了。”盧郅隆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