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不速之客,便是看見我翹著尾巴,也翹起自己的尾巴找我一較高下的人,所謂的不速之客,都是自己招來的。因此,低調必須是瓦,按住,蓋住,自己的尾巴,讓它在有限安全的範圍裏,不翹出去。
一旦翹出去,找我一較高下的人翹的比我高,我自取其辱,沒我翹的高,不服不忿,怨念恒生,本無仇怨的兩隻尾巴,從此徒生嫌隙,天降不吉。
不懂涵蓋的豬尾巴,自找煩惱浪費心神,世間就是這麼奇怪,越能將自己放低的人,越是高人。
有人在流血,有人在總結前世,一個連自己都不能保護的人,保護不了別人,隻會惹禍,惹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禍,危及牽連自己身邊的人,這居然和廟堂裏的一幕又一幕,別無二致。人間本就凶險異常,暗流湧動,不管我曾經信還是不信,暗流湧動。
因此,哥哥,我聽你的話,不那樣做了,那樣真是一隻魯莽無腦的妖。
“哥哥,下麵有一戶人家,歇歇吧。”
“嗯,你先去看看。”
嘩的離開,我是天生的先鋒前哨,呸呸呸,安祿山才是天生的前鋒,天生的前哨,天生的捉生將,並以此發跡,不好如此比擬。
回來的時候,心情鬱悶。
“哥哥,翻過前麵那座山,還有一戶人家,我們去那裏。”
“怎麼了?”
“沒有活人。”
不太想說人間的慘痛,有一個詞叫橫屍荒野棄之溝壑,有那麼一些詞,是因為世間有那麼一些事,越來越發現,每一個靜默的文字背後,都曾鮮活於世不曾虛妄。
馮謹沒再多問,依然停在了那戶人家。
他經過那些已經不完整的死人,拎了把鐵鍁,走了出去,找了塊空地,開始剜土。
不知道為什麼,特別討厭屍體這個詞,死人比屍體更有人情味吧,活著的時候是人,死了,卻隻能叫屍體,立刻成為和人無關的存在,而死人,通常用來罵人,這是為什麼?
還有鐵鍁,用來戰鬥的鐵鍁,永遠都是用來戰鬥的鐵鍁,也在道中,也是道中之物,有陰有陽。
馮謹握著鐵鍁的陽麵,像我父親那樣,像我父親還算年輕時在果樹下剜土,剜出大坑,一棵樹一個坑,一棵一個,倒進農肥,總是這樣,一個又一個的剜開,又填平。
那些都是鐵鍁的陽麵,在他老邁的時候,光緩慢不停歇的移開了,光從鐵鍁上,也從我心裏移開了。
“哥哥,歇會吧。”
這個手上有刀痕的人,剜起土來,真的像我父親。
不停歇,不停歇,早飯遲了,午飯遲了,晚飯也遲了,豬食也遲了,我討厭推開屋門,聽豬叫的日子,他拚命幹活,他把豬餓壞了,把我也累壞了,更荒誕的是,居然沒有耕牛,全村沒有,全村老少都是牛,就是牛,雖然他也沒辦法,但我真不知道什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隻知道,夜幕而起夜幕而歸,還有那些披星戴月加班加點的夜晚,不想再囉嗦那些夜晚,但那樣的夜晚,也有幸運,我媽在出門前給我們一人一碗一個的白水雞蛋,這句話講的別扭。
有些事講出來就是這麼別扭,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這麼別扭,不好聽不好講的故事,越想講。
“不要這樣,你這樣太討厭了。”我又流淚了。
馮謹抬頭看我,然後低頭剜土,好一會才說:“隻有好心卻無好語,就像掛在天上的圓鏡,別人隻看見你在鏡子裏的張牙舞爪,感受不到光熱,不要以為世間都是聖賢,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才不至於淒涼。"
我止不住眼淚,怎麼也止不住,是呀,活著,好淒涼,因為無知因為愚蠢而淒涼。
哥哥,我擔心你回不去了,雪萱等你回去,子謙等你回去,你的血,敢給他們看嗎?
哥哥,我父親熱愛土地,他真的熱愛啊,他被餓慘了,餓,不僅僅是餓,長期的,無力卻抓狂的心,還有恐懼在裏麵深深的紮下了根埋下了病,那種病叫饑餓恐懼症,就像我的鄉野後遺症,可你,犯的又是什麼病?
哥哥,我的心被你累著了,親情,血脈,也會傷到自己人,血脈也有陰陽,血脈也逃不出陰陽,藏在皮肉裏,依然逃不出。
我看見越來越多的,擴散的血,也看見你眼裏飄過一些雲,那些雲,會把雨落到哪裏去,我沒有經曆你所經曆的,不知道你內心的屋子,內心的建築,長什麼樣子。
“哥哥,歇會吧。”
“打過很多敗仗,扔下很多人,閉上眼,他們血肉模糊的叫我,叫我救他們,埋他們,死人都會叫我,你沒聽見,他們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