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午時至,炎龍河邊,魏國曆史上最為宏大也最為別扭的祭天盛典,終於正式拉開帷幕。
說起宏大,自然是因為參與者的規模。宗室朝堂方麵,自新君元祐起,丞相元鏞領銜,除出鎮各地、不在陽城的貴族王侯外,元氏皇親及百官合計兩千餘人,幾乎全數出席祭天盛典。而秀川胡族方麵,以天柱大將軍朱榮為首,麾下文武班底以及數萬雄兵,裏外三層,浩浩湯湯,驚天氣勢衝霄而起。毫不誇張的說,九州大陸最強悍的一股力量,正集結於此,縱然梁帝蕭寅親臨,恐怕也要為之色變。
而說別扭,目下場中除朱榮一方外,其餘諸人的確充滿了別扭的感覺。魏國自文帝薨逝以後,已甚少舉行大規模的祭天典禮,每年臘日祭祀時節,無論宮中民間,也是例行常態,各家各戶依禮祭祀祖先與百神。最熱鬧的舉動,無非是擊鼓驅疫,即逐除也。
晉朝以來,三月三上巳節祭祀的傳統已然廢止,這一日,更多的隻是釁浴祓除、曲水流觴而已。重啟上巳節祭祀乃是一怪,事出突然毫無準備又是一怪,將皇族百官全部從陽城拉到河陰更是怪誕異常。眾人心中多半不解,隻好將之歸結於元祐與朱榮意圖立威,故而大張旗鼓,鄭重其事。
九層高台之上,元祐在朱榮、元鏞等人的擁護下,一步一步登臨絕頂。當他俯視足下巍峨終生,遙看壯麗山河之時,誌得意滿之情,終於也達到了巔峰。魏國天命,果然應在自己身上,昔年神秘相士無虛言也。
就在不久前,“佛鑄聖手”文世途駕臨河陰。當元祐被請入朱榮大營時,他抬眼便瞅見這位一力擁戴自己登上帝位的天柱大將軍,臉上一派沉鬱不甘之情。
五年來,文世途首度出手,朱榮鑄金人卻屢屢受挫,若真有天意,那麼天命不在朱榮之身,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而接下來,文世途親自鑄元氏諸王之像,亦無人能成。直到元祐上陣,先鑄佛像,再鑄己像,皆是一次成功。帳中眾人皆為之動容,朱榮的表情更是複雜深刻,愕然,驚疑,苦澀,最後化為了一個心悅誠服的笑容,以及對元祐最莊重的跪拜大禮。
可以說,從元祐前往晉城首度會見朱榮至今,這才是朱榮對其真正畢恭畢敬的一次。而在場眾人,除哈哈一笑飄然遠去的文世途外,也都隨著朱榮跪了下來,高呼萬歲。
那時,元祐真的生出灑下熱淚的衝動,但最終身為帝王的高傲與矜持,還是讓他強忍酸意,笑嗬嗬地一一扶起了眼前這些不可一世的人傑。
無人知曉的是,三年前,元祐之所以會從紈絝不堪的“元初八魔”之中抽身而退,從此收心養性,博得“賢王”之名,乃是有一回率眾將蕭凡反複逼入洛水、借此取樂後,一名突然出現的神秘相士,語出驚人,直言元祐不僅有帝王之相,還將是魏國社稷存續的關鍵之人。
元祐不傻,第一時間自然不會相信江湖術士之言。但神秘相士不僅通過鞭辟入裏的分析,闡明了魏國時局隱憂以及元祐自身的種種優勢,最後更直接祭出鑄金人的大招。那一回,魏國宗族之中,就是隻有元祐一人鑄金成像。
而當今日,元祐一見到文世途,盡管麵容各異,但那熟悉的眼神、語氣,讓其立馬分辨出,當年的神秘相士,就是眼前的“佛鑄聖手”。
後來又是僅有他鑄金成像,元祐至此終於再無懷疑,魏國九五至尊之位,的確非他莫屬。至於文世途為何三年前就要點醒於他,元祐並沒有放在心上。世外高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或許是為了挽回昔年為胡太後鑄金不成的影響,也可能是不甘絕藝蒙塵的小試牛刀。無論如何,自己已經是魏國的皇帝了,又何必去深思太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