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趙國公府,卻非他薑氏能夠肖想。自此便歇了心思,再不敢好高騖遠,隔日麵見國公府世子,也是規規矩矩,行止有度。
府上幾位爺回來,傍晚自是在上房用飯。
薑家七姑娘見眾人和樂融融,想來是為著明日國公府世子登門,覺得與有榮焉。
趙國公府,想起便令她生畏。
大周半數朝政皆落入世家掌控,皇權與世家積怨已深。大周王朝七十二世家,如同薑氏這般興起不過四十餘年,借軍功一夕之間,由寒門躍“士族”,成新貴,也隻不過勉強擠入中下之流。
趙國公府,在薑瑗看來,便是那壓頂的泰山北鬥。世間能與皇權博弈的,從來都是權傾一方。
世家權貴之中,後族朱氏,幽州關氏,燕京顧氏,三足鼎立。三方巨擘一麵互有爭鬥,一麵合縱連橫,對峙皇族。周文王心腹,當朝太尉一門,執掌畿內三軍大權,這才叫世家不敢輕舉妄動,放肆太過。文王對三家各有拉攏,暗中不乏挑撥離間。
按薑瑗理解,這就是更隱晦些的“周天子與各路諸侯”。亂世之兆。
與這樣的人牽扯上關係,是禍非福!
然則令她所料不及,卻是薑昱口中提到那“淵源”。薑昱說得平鋪直敘,可聽在薑瑗耳中,分明還有另一層涵義!
原來國公府夫人,出自許氏嫡支,當朝冠軍侯一脈。而郡守府太太許氏,本是當年許氏一族收攏人心,甘願為國公府馬前卒,送許氏女子聯姻薑家,掌控江南新興世族的棋子!
更糟糕的是,郡守大人與監察使大人,當年投在宗正大人門下。而這位當朝九卿,亦然也是顧氏門徒!
有了這般牽扯,薑氏一門算是仰顧氏鼻息,自當算作顧氏黨羽!
穿越十載,薑瑗今日方知。昔日她受限於女子身份,不能更多接觸外事。便在薑瑗以為薑家不過江南一尋常簪纓世家,於冀州算得名門望族之際。一場家宴,揭開了令她觸目驚心的事實:薑氏一族早已站隊,且站在了皇權的對立麵!
讓薑瑗最是萬分頭痛,卻是她薑家,清清正正的門風,竟卷入如此深不見底的漩渦。史上與皇權作對的,能有幾個得以善終?
想她花苞似的小姑娘一個,好好兒的世家貴女,突然之間發現自己並不是根正苗紅。以往認定的安樂日子,隨時可能被殃及魚池。其間落差,足以顛覆她十年來的所有認知。
薑瑗此時隻恨自個兒腦子太清明,薑楠薑昱話中深意,為何她就聽得明白?要是能如薑柔一般,聽過即放下,半點不做深究。受了教訓轉眼又能在許氏跟前笑臉逢迎,那才是福氣!
晚飯過後,眾人吃了盞茶,各自散去。
沉沉暮色之中,遊廊屋簷下,男子消瘦背影側倚在朱紅廊柱上,微微仰著頭,手心把玩著腰間暖玉。
身旁一男子,卻是憑坐闌幹,背對蓮池。月色掩映下,依稀可見其麵龐方正輪廓。
“二弟錯矣。瑗兒較阿柔,聰穎太多。”
立著那人微眯起眼眸,麵有不豫。
“寧肯她再愚笨些。”
“總也不能一直瞞著。”
“是啊,又能瞞到幾時。”
家中大事,瞞不過七姑娘玲瓏心竅。
天下大勢,瞞不過大周有識之士。區別隻是早晚罷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夜。屋簷下打落的雨滴濺到青石板上,滴滴答答,更顯院子裏一片靜謐。這樣的天氣,最是好眠。到了天剛敞亮,突然就變得傾盆而下。江南煙雨,便是又急又密,也如天青色的潑墨畫,氤氳淼淼。
使人支起窗戶,薑瑗抱著被子跪坐軟榻,望著中庭灰蒙蒙的天空,不禁猜想。
落雨的日子,那人還會來麼?
直到晌午將至,一頂靛青色軟轎抬到花廳門口。與內宅女眷一道侯在廊下,站在一眾男子身後的薑瑗,終是見得聞名天下趙國公府世子,到底是何等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