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琛麵上少了和煦,凝眼望著眾目睽睽之下,兩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僵持,再沒了獲悉七姑娘受傷時候,表現出的大度寬和。

世子性情如何,各人心裏都掂量得清楚。於七姑娘這事兒上,顯見與五姑娘不同。一次算得例外,接二連三便引人遐想。

這時候七姑娘腦子遲鈍,哪裏還顧得上旁人眼光。眼裏滿滿都是世子比女子還生得漂亮的手掌,突然便記起方才在車裏,這人也是用這隻手,扣著她手腕。吃人似的告誡她,“國公府之人”這層沉重難言的身份。

彼時他指尖薄薄一層沁涼,如今都還記憶猶新。再對上他沉靜,一眼望不盡的眸子,七姑娘被他瞧得激靈靈一個寒顫,想也沒想,一把將懷裏阿狸推了出去。

……

縣衙後院,廂房雖不及郡守府裏講究,好歹有個樣子。縣令巴巴送了婢子過來供七姑娘使喚,春英便帶著綠芙挨個兒打開包袱,將姑娘慣用的物件一一取出擺放歸整。兩人偷偷瞄一眼懨懨臥在榻上之人,憋了許久的話,終是沒能忍住。

“小姐,奴婢怎地感覺,方才世子不是要向您討要阿狸?”

“對啊,奴婢也覺著世子不是那意思。之前世子不是還說,讓您離去時候帶上阿狸?怎會突然變了主意,特意等在外邊又向您討要回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念叨得薑瑗直把腦袋往褥子裏鑽。不用她兩個提醒,隻方才那人睨眼看她,半晌後極快翻手拎了阿狸脖子,就那麼闊步離去,一個字兒也沒撂下。薑瑗便知,她好似無意中又招惹了他。

喪氣抱著被褥,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人既要抬舉她,為何又那般疾言厲色,敲打她認清自個兒身份?

“小姐,您這般模樣倒是要躺到幾時?管大人方才傳話,說是世子與幾位爺前頭用飯。您與五姑娘是一塊兒用好,還是各自送屋裏去?”

綠芙鋪著床鋪,抽空回頭問道。

“累得乏了,便不去叨擾五姐姐清淨。”想來薑柔也沒心思應付她。

春英從帶出來的箱籠裏取出碗碟,越發心疼起來。“小姐,您最愛那套團花青瓷碗碎了,一個也沒落下。如今也就還剩一隻青花釉裏紅的小瓷碗,您看可還成?”

今兒個馬車毀了,裏麵放著的物件瓷器砸壞不少,好在太太給的首飾打得精致,除了支錦繡堆疊的釵環,上麵嵌的寶珠有些鬆動,旁的都還能用。

一聽自個兒喜歡的物件沒了,七姑娘懶懶應了聲兒,有氣無力。歪歪斜斜躺在榻上,記起那套瓷碗還是郡守大人生辰送的禮,低垂著眼瞼,悶悶不樂。

掉轉個身,還沒躺踏實,又咋咋呼呼突然坐起來,驚得春英綠芙齊齊向她看去。

有意避著人,薑瑗伸手往袖兜裏一摸,隔著荷包揉捏兩下,片刻不到已煞白了臉。完了,今兒個她不止招惹了他,還成了禍頭子。自個兒撞了不算,連帶太歲頭上那價值連城的簪子,也一並磕得斷作幾截……

“春英,上回跟太太出門。祥福樓那支祖傳的玉簪,賣的多少銀錢來著?”他隨身物件自然非外頭可比。這樣問道,也隻是存了個念想。

春英偏著腦袋,沉吟著忽而一拍掌,嘖嘖咂嘴。“小姐您怎地又突然想起那支簪子來。聽掌櫃的說,少了三萬兩白銀,便是不識貨的,汙了那寶貝。”

得,徹底沒轍了。七姑娘心裏沉沉往下墜,擰著小手,心裏急得不行。

怎地每每遇上那人,她就各種不順遂?莫非世子命格太貴,壓得她這尋常之人抬不起頭來,喘息都艱難?

掂量半晌,犯了事兒絕難瞞得過去。往常都是他來尋她,這次,便是撐破了膽兒,硬著頭皮,她也得乖乖送上門去。

於是這晚上七姑娘等兩個丫鬟睡得熟了,在兩人耳邊細細嘀咕一陣,確定她二人不會醒來,披了暗花織錦外袍,輕輕推門出去,貼著牆根兒往上房摸去。

半夜裏黑燈瞎火,牆上映著婆娑樹影,疏疏淡淡,張牙舞爪。也不知哪樣鳥在叫喚,“咕”一聲拖出去老遠,七姑娘頭皮發麻,腳下走得越發快了。

她膽子不小,惟獨怕黑。前世為了研究一病例,被整個課題小組拉著看了整整一周的鬼怪電影。等課題結束,她已被嚇得連獨自乘電梯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