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宓與冉青不同,雖則都是做人棋子,冉青心底到底還有將軍府支撐。體會過家裏的溫情,也就格外懂得珍惜。每每提起將軍府如何,麵上總是帶著明媚的笑,言辭間透出不加掩飾的驕傲來。對國公府,也是多有敬畏。

然則殷宓,年不過十三,已是心如止水。與她年齡極不相符,帶著股漠然,極少有事情能夠令她展顏。相處這許久,一次也沒聽她提起過家裏,或是江陰侯府的事兒。

三人一路進了學舍,從兩列擺放案幾的夾道中走過,隱約聽聞“世子”二字。待到落了座,這才發現學堂裏的姑娘們,今兒個不比往昔安靜。開課前一小會兒工夫,趁著姑姑守在殿門外,竟也能背著人,坐得近的便悄然壓低了聲氣兒,偷偷嘀咕。

七姑娘豎起耳朵,手上佯裝翻看會典,總算能夠從右邊同一排,玉馨齋裏的姑娘那處,勉強窺得隻言片語。

起先還是沒指明的驚歎,譬如“才學頗高”“天底下難見”,直到逮著個關鍵字眼,“玉樞”“講學”“朗朗”竄進了耳朵,七姑娘掩著的眸子倏然亮起來,總算鬧明白今日學堂裏姑娘們因何激動。

悄然回望,可不是麼,各地來的貴女許多都緋紅了臉,正談論著隔壁講學那人。羞怯怯,一看便知對世子仰慕得很,簡直要把人捧到天上去。

“這就吃驚了?世子在京都,那才是風頭無匹。你若來日去了燕京,便知曉公子玉樞這名頭,絕不是白叫的。”冉姑娘看出她眼底驚奇,指頭勾勾她袖口,提醒她門外姑姑已好幾次回頭看來。

七姑娘“哦”一聲端坐著。那人博學她是知曉,可要說到講學……隻扔一本書,這也算的麼?

“世子樣貌如何暫且不說,講學也為人稱道?”那人教導她時候,除了每日考校進度,旁的再沒有作為。這般也能被邀請至官學,真是奇了。再加上他難得對人有耐性,實在叫她難以想象世子講學的情形。

冉青愕然盯著她,如同她提了多麼愚笨的問題。“您竟不知,世子在太學裏講過學的麼?儒史經論,玄學詩賦,公子玉樞,無一不精的。世子的恩師,便是鴻儒王衝,早年亦受八王教誨。少年揚名,與大家論道時,常以見解精深,另辟蹊徑而聞名。在太學那會兒,尤其受太學生尊崇。若是沒記錯,那時世子不過剛滿了十三。”

七姑娘聽她這麼一說,心頭沉甸甸的,隱隱生出個念頭來。一直到了閬苑,坐到那人身旁,也少見靜得出奇。

屋裏隻她兩人。她拿眼偷偷覷他,這人一派肅穆,眉眼生得實在是好,當得起女學裏姑娘們誇讚。

她伏在他給勻出的一方角落裏,隻要她想,右手胳膊肘微微靠過去,便能觸到他擱案上的手臂。兩人同桌而坐,離得這樣近,可真要論起身份來,卻是天差地別。

默默翻過書頁,屏息凝神,將腦子裏胡思亂想通通趕出去。

半晌過後,他擱筆合上公文。側身專注看她,眼中幽深帶著絲探究。“今日因何不快?”

埋著的腦袋搖一搖,眼也不抬,一副看得入了神,切莫來擾她的架勢。

他眯眼,探手過去托起她下巴。緩緩的,將人扭轉過來,正好對上他沉靜的眸子。“何故不快?”素來不多話之人,因著是她,再問一遍。

又被他鉗製住。七姑娘無奈歎口氣,想了想,好歹與他打個商量。

“世子您公事繁忙,無需日日盯著我讀書。我也曉得考取女官這事兒,事關重大,頂頂要緊的,絕不敢懈怠。你何不借了我典籍,容我回去自個兒用功,必不會辜負您一番好意。”

聽她一席話,甫一聽情真意切,仔細一琢磨,大半是空話。遂沉了臉,不喜她敷衍。“把話說清楚。”

這話還要說清楚?揭破了多叫人難堪。七姑娘垂著眸子,許久不吭聲。

她不說話,他便托著她下巴,耐性極好與她周旋。拇指從下顎漸漸爬上去,眼看要到了唇角。這樣帶著深意的舉動,驚得她再沉不住氣,慌張之下,急急吐露了實情。

“您是否覺著我不是讀書的料?才會在教導時候唯獨對我,除了鼓舞,便是扔下書冊,稍做考校,之後便再不理會。既沒有釋疑,也沒有講解。聽說您在太學時候,很受太學生敬仰。總不能也如這般,隻言片語都沒有,指一本書就作罷的吧?您也甭覺得不好開口,盡人事聽天命,便是當真考不上,也是我自個兒愚笨,與您半分不相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