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日,好容易被老太太說動,許是想著往後也沒多少日子可活,腆著老臉不要,再為大房謀劃一回。便替大老爺走了昔日故交的門路。哪裏知曉,明年就能謀個官職,轉眼大老爺卻橫死獄中,被人屈打成招,枉丟了性命。

至此,薑家算是真真人丁稀薄,隻留二房獨自在外頭撐場麵。大房孤兒寡母,三房隻餘一個孤女。

七姑娘心頭早料到此次回去,老太太絕不會給她好臉,怕是將喪子之痛,一股腦全往她身上撒氣。這麼一想,對回去吊唁也就淡了幾分。

春英自然曉得自家姑娘回去會遇上的刁難,默默遞一杯水,隻揀了好的說。“您也說這日子不宜停靈。等您一行回去,那些烏煙瘴氣的場麵,早已經散了場。到時您對著大老爺的牌位,恭恭敬敬上一柱香,盡了該有的心意就好。不用摻和進大房的家事裏頭,不正合了您的意麼。”

果然是最稱心的丫頭,說出來的話就是討人喜歡。七姑娘連連點頭,仰著脖子將杯裏的水一飲而盡。

春英這話說得在理。要真叫她跟著大房一屋人哭喪,她還真沒難過到那份兒上去。真要說難過的人,怕是五姑娘比她更情真意切。

此次薑家在麓山的兩位爺,並著她與薑柔,一路往南陽吊喪。薑楠薑昱很是沉穩,處變不驚。她是自來不受人待見,也就懶得假惺惺充那個場麵。唯獨五姑娘,乍聞噩耗,震驚過後,立時紅了眼眶,鬧得女學裏人盡皆知。

薑柔那做派她學不來,隻得扶著人趕緊回去。見了薑楠,五姑娘更是聲淚俱下,撲在他身上失聲痛哭。

彼時她靠薑昱站著,兩人麵麵相覷,被薑柔鬧得很有些莫名。跟薑柔親近的是大房太太,能說上話的也是大房太太。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回去是給大房太太奔喪憑吊。

正與春英嘀咕,五姑娘這會兒怕還傷心呢,便聽外頭那駕車的兵士,“籲”一聲拖得老長,卻是半路停了車。

正納悶呢,便聽薑昱在外頭叩門板。春英過去開了門,七姑娘跪在裏頭向外探腦袋,隻見薑昱一身寶藍的緞子,身後還跟著個改頭換麵的兵士。

卻是世子私兵,那人不方便親自出麵,該有的布置,比她考量周詳。

“二哥哥?”此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開闊得很,一眼望去,除了稀疏的老樹枝椏,連個茶寮的影子都沒見著,突然停下,卻是為何?

薑昱瞪眼,直等到她撅嘴兒回去端正坐直了腰身,這才與她道明原委。

“大雨將至,再往前行,十幾裏路都尋不到個屋簷歇腳。隻得拐彎兒繞過去,小道上有一座破朽的山神廟,勉強可供避雨。”

“將要落雨?”她掀開簾子往頭上瞅,日頭明晃晃還掛著呢,下的哪門子的雨?

看出她一臉疑惑,薑昱身後那軍士拱手一禮,黝黑肅穆的臉上不苟言笑。“姑娘有所不知,這山裏的雨,跟外間大有不同。我等行軍之人,時常風餐露宿,風裏帶著味兒,裹著濕氣,一嗅便知。這雨來得快,且雨勢極大,還請姑娘擔待些個,到廟裏避過這場風雨,再行上路不遲。”

這人說話鏗鏘有力,一字一句砸進她耳朵,又是世子給的穩妥人,哪裏有不信的道理。她連忙點頭,言道一切聽安排就是。

於是一行人半道拐了個彎兒,機緣巧合,冥冥中注定有一份因果,該牽扯的人,一個也逃不了。

馬車還在路上,外間天已經陰下來。仿佛每走幾步路,天光便暗沉幾分。車軲轆嘟嘟前行著,約兩刻鍾,總算趕到山腳下的破廟。

七姑娘扶著春英下地,抬眼看這山寺,還真是破敗不堪。

不見山門,亦沒有大殿,更沒見著牌匾,連個名兒都叫不出來。隻得一間土坯的瓦房,孤零零立在土坡上。粱下支起兩根朽了的廊柱,統共也就幾丈見方的地兒,比閬苑的耳房還要狹小。左邊屋簷塌了一角,牆麵兒大片大片剝落著,露出裏麵堆砌的青磚碎石。

寺廟沒有門,沒遮沒攔,一眼便能將裏件陳設看個通透。當中掛著半幅灰蒙蒙的布簾,破了好大個窟窿。沒有風,便這麼死氣沉沉懸在半空。看那垂掛的位置,之前該是廟裏神像前明黃的幡子。隻是日久褪了色,山裏塵土重,再瞧不出本來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