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不等長青回應,他猛地展開手臂,長袖一震,表情十分得意:“看,我也恢複了記憶。”太子穿的袍子上有華貴的紋路,多年養尊處優,麵色極白,雙眼下卻微微泛青,該是好多天不曾好眠。
長青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太子。
太子臉上的笑,從明顯漸漸轉為淺淡,然後就有些疑惑地問:“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這個係統我再清楚不過了,我被清空的記憶突然回來,就知道一定是你完全蘇醒了。”說到這兒,他重新興奮起來,“我等這一天真是等得太久了!你蘇醒了,就一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而太子看長青的表情始終淡淡的,莫名有些慌。
最初他和長青能毫無障礙地進行交流。長青還曾幾次幫他出謀劃策,助他一步一步踏上東宮之位。
後來他貪圖得太多了,人命也隨意輕賤,長青不願再繼續幫助他。直到後來長青選擇為了秦珂放棄,而他也不想離開這個距皇位僅剩一步之遙的世界,所以從那時起兩人就斷掉了聯係。
但這個世界裏的長青落水後,他腦中早已經多年沒有反應的係統突然吐了些記憶給他。那時候隨著強製關閉係統而清空的第一世和關於現實世界的記憶,全都開始慢慢回到腦海中。
長青看出他的興奮,慢慢笑了下,漫不經心地:“你在這個世界停留了這麼久,沒膩嗎?哦,對了,”他頓了下,“反正你也不知道。”
他選擇沉睡,變成了係統中的劇情人物,而太子也失去了記憶一遍遍輾轉在如今這個世界裏。翻看完之後,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有些諷刺又有些歎息:“沒想到這麼多次,你無一例外,全都失敗了。”
太子聽到他這樣毫不留情麵的奚落,麵上一僵,但是很快又緩和下來,傲然一笑:“那又如何?如今我記起了一切,還有你從旁協助,難道還會再輸給薊王那個蠢貨不成?”
原本的長青落水,帶著一些些殘留的記憶,所以通過他的刻意引到,為他所用。不過隨著秦珂進入世界開始攻略,長青也再不能受他的控製。
他有些遺憾。以前一直是長青比他厲害,操縱他、命令他。他能驅使長青的那段時間,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感實在是讓他懷念。
他的聲音裏帶著鼓動,“長青,既然你來了,不如就留在這裏一直輔佐我。等我成了皇帝,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們二人共建太平盛世。”
長青抬眼,目光裏毫不掩飾都是對太子此言的不以為然,他輕哼了一聲,“你想繼續留在這裏便留,我從始至終,都隻是和一個人在一起。”
太子明顯愣了一下,“長青你傻嗎?”
長青眉眼都舒展開,笑得如沐春風,“你愛你的皇權帝座,我自然,也有我的念念不忘。”
——
長青進門時就看見院子裏站著的秦珂。
她把袖子挽起來,露出細細的手腕。他視力好,一眼看過去,就能見到她的手指被水泡得泛紅。
她握了一下手指,湊近嘴邊輕輕哈出一口熱氣,該是不習慣。
其實秦珂並沒有任何不習慣。這一日並不冷,水雖然涼但還在能忍受的範圍內。隻是因為她過了太久的好日子,皮膚嬌嫩得過分,泡久了冷水看起來就有些可憐。
那日逃出薊王府時她被長青攬在懷裏,衣裳蹭了許多血跡。但第二天一早,就發現換下來的衣服都已經被長青洗幹淨了。
最近長青似乎是有事,常常出門。她既然離開了秦府,就沒想著再做回她的大小姐,連洗東西這樣的小事都要丟給長青去做。尋常人家的姑娘能做的事,她自然也可以。
她餘光看到長青大步走過來。
這宅子裏隻住了她和長青兩個人。雖然她也不知道這座宅子是怎麼來的,但長青讓她安心住著,她也就不再多問。
她始終對他抱有十二分的信任。
長青喜歡看她無條件信任自己的眼神。走過來的時候,她還怔怔地在原地站著。抬在嘴邊的手還沒放下,就被他走上前,伸出手來攏住了。
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你做這些幹什麼?”
垂著眼睛,語氣放得很輕,唯恐驚到她一樣。話裏也並非是責問,反而滿滿都是關心。他不希望宅子裏有除她之外的人來回走動,所以宅子裏除了秦珂和他,再沒有別人了。凡是他能做的事,都由他親力親為。
她從前在秦府時,飲食起居無一不是精細至極,如今不僅要陪他住在這樣小小的宅子裏,現在還要親手清洗衣物。
即使她願意,他也舍不得。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在秦府時他一向內斂,永遠稱呼她為“小姐”,也從來都掛著沉默聽話的表情。
這時候倒不叫她“小姐”了,語氣裏甚至透著幾分強勢。秦珂聽到耳朵裏還有些新奇,這段時間不管他怎麼壓抑著,她還是能看出他整個人漸漸有了些變化。
原來像是一把被人握在手裏的鋒利刀劍,為人所用,替人辦事。這時候卻不再受製於人,言行更加隨心所欲。她還在想:也許他原本的性子就該是現在這樣的。
秦珂想起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長青麵對拿著長鞭的自己,即使不曾直視她的眼睛,她也能看出他壓在沉默表情之下的桀驁冷漠。
她用幾個月的世界剝開他堅硬的外殼,就該細心嗬護外殼之下的真心。
於是她很歡心、很心甘情願地低低道:“沒什麼做不得的。”
話剛說完就感受到他握著她的手一緊,掌心上的溫度籠著她。她抬起臉,看到他眉眼溫柔,微微彎下身來遷就她的身高,讓她能直視他的眼底,那裏放的是一個人最真實的情感。
然後他突然問:“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太子要他助他奪位,他卻深知太子並不適合做皇帝。反倒是薊王,多年隱忍,有手段也有耐心,是能成大事的人。
事實也印證了,不管太子重來多少次,也無法把薊王踩在腳下。
他並不想參與其中,但太子明擺著是不容許他明哲保身的:要麼做他的爪牙,要麼死在他手裏。
但太子連薊王都摸不透,又怎麼能讓他甘心受驅使?他唯一放在心上的,是秦珂想要過怎樣的生活。
秦珂想了想,當真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想離開這裏。有一個自己的院子,和長青生活在一起。”
見他愣住,立刻就笑了,“我從小長在京中,還從未看過外麵的世界。長青可願意陪我?”
長青彎了彎嘴角,但他笑意淺,很快就消失了。
他在心裏說:“我想給你的,絕不止這些。”
————
帝王大限將至,朝野之內人心浮動。
本朝皇子隻有四人,成年皇子也隻有太子和薊王。偏偏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先後暴斃在府邸裏,也不過十二三的年紀。
這一切都是在短短數月之間發生的。踩著手足至親的血,太子和薊王終於迎來了最後的對峙。
薊王一直以懦弱愚蠢的姿態示人,如今卻成了繼承大統唯二的人選。但太子早立,薊王功績不顯,是最近才擺出與太子爭鋒的勢頭。
怎麼看,最後獲利的都會是東宮。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許多人不曾料到的是,本就病重的皇帝最後卻不是被這場大病熬死在龍床上的,而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被太子生生氣死在龍椅上的。
有大臣聯名參了太子一本,告發免州官員向太子行賄一事。太子在強有力的證據麵前依舊梗著脖子不肯認,甚至當庭頂撞震怒的父皇。
皇帝當著眾人的麵吐出一口血來,太子那時還保持著漲紅的臉色和氣憤委屈的神情。
於是百官就這樣成了太子氣死皇帝的證人。
薊王坐收漁翁之利。
隨後太子回府,還沒能等到與薊王背水一戰,就詭異地死在了自己的臥房之中。
無傷口、無征兆。死時瞪圓了雙目,像是活活被嚇死的。
此時冬天剛過不久。正如當初秦容遠和秦珂所說的那樣,太子死了。一切都並非是預言,不過是有心人暗地裏的籌謀算計罷了。
朝中都傳太子是“驚悸而亡”,因為在眾人麵前氣死了自己的父皇,畏懼又悲痛導致命絕府中。雖然很意外,倒也合情合理。
最終,以秦容遠為首的大臣擁護了薊王登基。
————
如今秦珂身處的這座小小的宅子和秦府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院子也比之小了太多。
但秦容遠再次見到秦珂的時候,她卻笑得很開心。長青怕她在宅子裏孤單,不知道從哪裏找了隻小奶狗,在他不在的時候陪她玩。
秦容遠帶人破門而入,就看到她亭亭立在院子裏。穿一件藕荷色的長裙,沒有束腰,腰身空落落的透著單薄。
小狗繞著她腳邊跑來跑去。
她聽到響動抬起頭,見來人是他,先是驚異,然後立刻掛上了滿臉的防備。她以前一見到他,永遠都是彎著眼睛對他笑,何時有過此刻的樣子?
秦容遠慢慢靠近她。他帶了許多侍衛,配著刀劍,訓練有素地無聲在院子裏站成排。
他整個人高大、冷漠。走過來的時候,秦珂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
長青出門了,在院子裏隻有她一人,唯一擔心地就是如果被強行帶走,長青又怎麼才能找到自己?
秦容遠看起來卻不急,表情閑適甚至帶笑。他手輕輕一抬,有侍衛架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走上前。
鬆開手,那人就重重栽倒在了地麵上。看起來幾乎已經沒有意識了,隻有最初趴在地上時,手指輕輕動了動,證明還留著一口氣。
透過淩亂染血的長發,秦珂能勉強看出這人的五官。
是殷月竹。他滿身都是傷口,外衣被劃得七零八落,血汙掩蓋住了原本精致如女子的麵容,狼狽得可憐。
“你來這裏做什麼?”秦珂強忍著不適,雖然知道麵前人的陰狠,但到底沒親眼見過。如今殷月竹淒慘的模樣就擺在眼前,看著笑得宛如惡魔的秦容遠,秦珂隻希望長青不要那麼早回來,唯恐他勢單力薄,再遭受麵前人的折辱。
看了一眼殷月竹,秦容遠撩起眼皮,漫不經心地說:“你七歲那年,在街上玩耍時被人推搡。回府之後哭鬧不休……那一日凡是近了你身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他輕輕抬腳,踩在殷月竹傷痕交錯手臂上,“沒想到漏了一個他,任由他又活了這麼久。當年他也碰到了你對不對?所以哥哥先廢掉了他一隻手。”
他抬眼,看到秦珂眼裏隻有深深的厭惡。
心下刺痛,麵上反而笑得更殘忍。
“那時你不是很開心嗎?現在倒開始嫌棄哥哥了?”
長青在秦珂與薊王成親那日之所以能從秦府順利逃走,也是利用了殷月竹,借他的掩護逃脫。
新帳舊賬一起算,秦容遠幾乎要把殷月竹折磨致死。
“阿珂,你是我的妹妹,是秦府的小姐。不論你到哪兒,這都是你擺脫不了的過去。”他腳下碾壓得愈發用力,殷月竹在疼痛中醒來,低低叫了一聲,卻無力爬起來。
腳下細微的掙紮秦容遠視而不見,靴底踩在殷月竹的手臂上,隻將他視為能隨意捏死的螻蟻。
看著秦珂抿著嘴,一句話都不肯和他說的警惕模樣,他步步緊逼,靠近她,問:“長青能給你什麼?”他輕嗤一聲,“一個奴才罷了。”
隻有說這句話時,他才看到秦珂的表情陡然一變,反駁道:“長青不是奴才!”
她直視著秦容遠的眼睛,說:“我也不再是秦府的小姐。”
秦容遠笑起來,開始隻是挑動嘴角,慢慢地笑出聲,笑聲裏都是嘲弄。然後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急匆匆地越來越近。
回過頭,就看見大敞的院門方向,長青已經大步走進來。目光掠過他,直直看向秦珂,然後就一直鎖定著她,眼神裏透著安撫。
秦珂果然不再掙紮了,但眼睛始終不離長青。
這幾日在薊王身邊見到的長青,都是運籌帷幄的,沒想到這時候卻能見到他這麼緊張。
秦容遠微微偏頭,“裴大人,”挑起一側嘴角繼續笑著,“我來接自己的妹妹回家。”
https://www.biqiuge8.com/book/59790/494984672.html
biqiuge8.com。biqiuge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