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⑦(十四)【萬字加更】(2 / 3)

可她壓不住身上這套衣裙的顏色,本來平時穿得再素氣,眉眼間也有隱約可見的淺淺媚色,此刻卻被完全壓製掩蓋,人與衣顯得十分不相稱。

這樣看著,她就在心底想:自己到底隻是個侍女。

但是轉過身來,大袖長帶,抬手時皓腕微露,背影極美。

從背麵看,她很像秦珂。

冬生提了燈去了秦珂房中。

夜已經深了,秦珂嫁去了薊王府,房裏也本該無人,偏偏這時候燈火通明。秦容遠從今日回府就一直呆在屋子裏沒有出來過。

她輕輕敲了敲門,但是無人應聲。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她還是鼓足勇氣推門進去。

秦容遠就坐在門邊不遠處擺放的書案前,他在喜宴上喝了酒,回府又喝了一些,臉上被酒氣熏得有些紅。垂著眼,手支在臉側,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在鬢間揉按。

冬生滴酒未沾,但臉也紅紅的,眸中帶著羞意和孤注一擲。

低聲開口:“大人。”話裏帶著細小的顫音,在這夜裏、在靜得落針可聞的室內聽起來婉轉動人。

秦容遠抬起頭。他看到冬生穿著一身紫色長裙站在門邊,夜裏帶著寒氣,她脖頸的皮膚細嫩柔白。穿得這麼輕薄,或許是凍得或許是害怕,身子都在顫抖。

她又往前踏了小小一步。

秦容遠突然勾唇一笑。

他眉目疏朗,這笑裏藏著一些戲謔,看起來俊逸非凡又勾人心魄。冬生以為他醉了,膽子大了些,一步一步走到書案跟前。

冬生在府裏長大,本來是自幼侍奉著秦容遠的。秦容遠信任她,把她派去秦珂身邊,她心裏又苦澀又甜蜜。幫他做事是她心甘情願,如今秦珂成功嫁去了薊王府,她覺得苦盡甘來,就有些得意忘形。

但實際上秦容遠從來都沒有把冬生放在過眼裏,一個低賤的下人的仰慕他毫不在意。對冬生連“利用”都不存在,也不屑於回應她難以壓抑的感情。

他對女色很排斥,府中無通房也無妾侍。聖上想要把雲嘉公主嫁給他,他不反抗完全是對雲嘉公主心有所屬一事十分清楚,也早就預料到了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現在他唯一的親人也被他一手推開,他以為自己也同樣會不痛不癢地繼續在朝堂遊刃有餘地追逐權勢。但看來一切是有些失控了。

冬生這種行為是逾越了,但他隻是笑看她越走越近,看到她目光迷離含情,顯然是越來越深地陷入這一段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之中。

終於走到他身邊,身上紫衣的熏香也是秦珂一直以來用慣了的。冬生的感情無望又卑微,她其實是寧願秦容遠把自己當做替身。

可下一刻她被秦容遠狠狠捏住了下巴。他沒有用很大力氣,但她也受不住這個,腳下一個趔趄,腰重重撞在書案上。她疼得眼眶都紅了,淒淒慘慘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秦容遠。

難道她猜錯了?

冬生看進秦容遠眼中,她本以為自己能看到被他強行壓製的痛苦情感,甚至看到發泄。但也隻能看到他眼底一片平靜,帶著嘲諷和高高在上的蔑視。

冬生以為秦容遠對自己的妹妹產生了不該產生的感情,這種為世所不容的感情是羞恥的、他自己不願承認的。所以她換了衣服,刻意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自願來讓他發泄,但卻意外地對上他毫無波瀾的視線。

那目光像是看著已經死了的她,慢慢的滲透出無情狠辣的意味來。

冬生腳發軟,她下一秒幾乎要開口求饒。

突然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有下人來不及等房門打開就傳話說:“大人!長青不知怎麼從地牢跑了!薊王府派人來說,長青已經拿著劍殺到了薊王府上!”

秦容遠推開冬生。冬生腳下一絆,重重摔倒在地上,連忙又爬起跪好。她埋著頭,身子打擺子一樣抖成了篩子。原本羞紅的臉已經轉變為慘白的顏色。

雖然秦容遠並沒有打罵她,但短暫的對視和幾乎如被扼住喉嚨一樣的窒息感讓她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腦袋裏不由得回放著剛剛秦容遠的眼神,無情得像是蟄伏在暗夜裏的野獸。

她心底裏舒出一口氣,第一次如此感激薊王府在這時候出事。

但秦容遠似乎並不覺得意外,他慢慢站起了身,輕輕拂了一下袍擺。慢條斯理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冬生說:“這衣服不是你該穿的。”

薊王府的消息這樣急迫,但他並不覺得著急。繞過冬生打開房門,這才輕輕出口一句:“處理掉她。”是對門外的人說的。

冬生猛地轉過頭。

她看見秦容遠挺拔的背影,看他走遠了,才絕望地嗚咽了一聲。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已經被大步走過來的人捂住了嘴,拖出房門。

雖然是深夜,薊王府府門大敞,滿院子都是人。

秦容遠到時,他所以為的本該在刑房裏奄奄一息的長青正握著一把長劍。劍鋒架在薊王脖子上,薊王恐懼地大喊,讓侍衛們遠遠離開,唯恐觸怒了背後拿劍的人。

長青身上的血,有的凝固成了紫黑色,但仍舊有鮮紅的血跡從各處傷口溢出來。他儼然成了一個“血人”,但緊抿著嘴,眉宇間嚴肅帶煞。

他挨近薊王的耳朵,呼吸微弱,但是語氣涼又帶著古怪的僵硬,“她呢?”

長青“光明正大”地闖府,一開始薊王並沒有多麼重視。他雖然偽裝成草包的樣子,但府裏也有大批侍衛。長青是肉眼可見的滿身傷,能站直都不容易,還想突破重圍挾持他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薊王沒想到,長青在受傷如此嚴重的情況下也還是能把他的性命捏在手裏。

“還在房中——”話音還沒落,不遠處的回廊拐出一個大紅色的身影。秦珂幾乎是跑過來的,繞過回廊,她還穿著那身嫁衣,像是一團深夜裏燃起的火,越來越近。

長青的目光從她出現起就一直追著她。

看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薊王能感受到鉗製他的長青力道虛浮,重傷之下強撐著闖到他的王府裏,已經十分不合常理。隻要拖一拖時間,說不定長青自己就支撐不住了。

秦珂隔了幾步看著長青的臉,他臉還算幹淨,下巴和側臉沾了一點點血跡,眼神純粹,盯著她不放。

她還沒真正走近,他就開口說:“我來帶你走。”

除非長青有通天之能,不然怎麼可能把她全須全尾地帶走?說不定命都要葬送在這院子裏。

偏偏長青一點也不覺得畏懼。一手拿劍,一手按在薊王肩上。

秦容遠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他把秦珂拉住,秦珂一靠近,就能聞到他滿身的酒氣,而且他一直稍有潔癖,很少這樣衣著淩亂。

他不想讓秦珂再靠近長青。把秦珂擋在身後,他從一旁侍衛手中接過弓箭,笑了一聲,穩穩端起弓。悠悠對長青說著:“你這是找死。”

長青慢慢鬆開了一些對薊王的桎梏,薊王長長喘了一口氣,臉被憋得通紅。連忙喝止住秦容遠:“秦容遠……你要害死本王不成!”他還是人質呢,秦容遠居然就敢拿弓箭指過來。有他當人肉盾牌,長青怕個屁啊!

但秦容遠並不在乎薊王這個蠢笨王爺的身家性命,他對長青的殺心在這一刻、在他不假思索端起弓箭時好像掩蓋了所有籌謀算計、種種利弊權衡。

看著他的手抬得穩當當的,麵色也果決,秦珂輕輕笑了。“你大可以殺了他。”

秦容遠搭在弓上的手猛地一緊,聽見她繼續說:“殺了他,到時還要麻煩哥哥把我和他埋在一起。”她說這話時眼裏亮亮的,有水光。

秦珂最後對著秦容遠笑了一下,她雖然在笑,眼裏卻都是果決之意。秦容遠壓著弓弦的手微微一顫,心底又翻卷起更強烈的怒氣來。

她這時候倒不繼續裝了?說什麼白天的自己為他而活,夜裏為長青而活,不過是想偽裝成無辜善良的樣子哄騙著人對她心軟。

他安插冬生在她身邊,也探聽到了她的許多心裏話。她聽說雲嘉會嫁給自己,為了自己,連雲嘉公主都能忍,都不願觸怒,可如今為了長青這樣一個下人命都不肯要了!

秦容遠心裏不痛快,嘴唇緊緊抿住,視線裹挾著濃烈的殺意。

他看到秦珂倒退了兩步,麵朝著他,話卻是對著長青說的:“長青,帶我走吧。”

“不管你是生還是死,都帶我走吧。”哽咽了一下,重複道:“帶我走。”

三遍“帶我走”,像是千斤一樣壓在秦容遠心上。他覺得自己呼吸不暢,心肺撕扯著一樣微微有些疼,更像是被匕首劃開一個口子,他再傷她害她,她到底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她怎麼敢說出這種話!怎麼敢……離開他!

長青手指抵在唇上,吹了聲長長的口哨。聲音剛落,就有一匹馬躍進院子裏,秦珂退到長青身邊,長青立刻單臂環抱住她,劍柄重重撞在薊王後腰,把他推到秦容遠身上。

趁這個當口,長青毫不費力地帶著秦珂翻身上馬。把她穩穩地放在身前,抱進懷裏。

秦珂一貼近,就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但他絲毫不覺一樣,攬著她的手臂有力又穩當。感覺不出是一個才受了這樣嚴重的傷的人。

薊王這一下撞得實誠極了,長開手臂把秦容遠抱緊了懷裏。秦容遠不耐煩地把他拔開,握著弓的手重新抬起,手背青筋暴起得格外明顯。

長青動作再快,又怎麼快得過他的箭?偏偏薊王又再次撲過來,扣住他的手臂:“別射箭!放他走。”

然後摸著脖子,繼續向周圍的侍衛喊道:“你們不許攔——”他咳嗽幾聲,重複了一遍,“不許攔!”

他如此說,府中的侍衛們又哪敢繼續往外衝,隻能眼見著長青帶走了秦珂。

失去了射殺的先機,秦容遠皺著眉,看薊王的眼神像是看一個蠢貨,“王爺險些死在他手裏,為何放他一命?”

薊王摸摸脖子,絞盡腦汁想了個理由出來搪塞秦容遠:“……我又沒真死在他手上,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秦容遠如果信了他的說法就是真傻。他深深看了薊王一眼,薊王還是那張透著傻氣的臉,他敏感地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

薊王雙手插/進袖管裏,轉眸看著大敞的府門。垂下眼,心想:長青,你剛剛說能拿出東西換你這一命,可別讓我失望啊!

就在剛才,長青挾持著他時,語速很快地附耳和他說了一些話。話裏透露的信息足以讓他相信,長青是有能力拿出一些東西來與他做交換的。

夜風溫柔,在馬背上卻顯得有幾分凜冽,周遭都是逃亡的緊迫感。

秦珂仰頭,隻能看到他的下巴。下巴上蹭了血,已經幹涸,她伸出手去蹭,仔仔細細地擦幹淨。小聲問:“長青,你還好嗎?”

怎麼可能好?秦府的刑房她也是進過的,看到過裏麵的各種刑具,他被關在裏麵那麼久,怎麼可能像此刻所表現出的這樣無礙。長青感受到她貼著他下巴的手有些顫抖,身下的馬疾馳在夜巷裏,他騰出一隻手把她顫抖的指尖握住。溫聲問她,“怕不怕?”

秦珂搖搖頭,他隻能看到她烏黑的發頂晃了晃,手向前,摸到她肌膚細嫩的臉,果然摸到一手冰涼的淚。

他仔細擦了擦,然後下巴輕輕壓在她頭上,回答她:“小姐,長青沒事。”他聲音裏藏著隱忍的感情,厚重有力。

秦珂吸了下鼻子,隻希望馬快些跑出這裏,好給長青治傷。

她沒有問他,他到底是怎麼逃出秦府的,這些並不重要。她心裏隻有幸好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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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子為長青安排了隱蔽的住所暫時躲避。

太子等在一間房裏,來回踱步,表情激動又焦躁。偏偏長青很耐得住性子,遲遲不來找他。

這時候長青在另一間房裏,老實聽話地坐在榻上,而秦珂跪坐在他身旁幫他處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這時候她不哭了,抿著嘴。

但眼眶還是紅紅的,眼珠明亮,帶著水洗過的清透。她動作十分輕柔,垂著眼,表情認真得可愛。

長青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秦珂抬頭時就正好撞進他眼中。

她用手背蹭了一下臉,“怎麼了?有東西?“

長青輕輕搖搖頭,嘴邊有笑意。很淺,但很真心。他以前總透著一些木楞,這時候雖然還有著從前的感覺,但又隱隱多了一些不同。

秦珂說不上來,但他看她時目光坦蕩,像是在裏麵蓄了一汪能溺斃人的湖水。

安置好秦珂,長青輕輕合上房門後離開了。

他被下人引到太子所在的房中。一見到他,太子就迫不及待地迎上來,問:“長青,你恢複記憶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