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靡靡逾阡陌(6)(2 / 2)

“多謝先生!”

秦越一聽,心潮激蕩,激動地在牛車上就躬身衝他行了一禮。他雖跟隨扁鵲三年,卻也隻能打打下手,跟著他製藥看診,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扁鵲曾與伍子胥、孫武有故,給他們留過信物,伍封便是憑此前去求醫。若是能得孫奕之為保,扁鵲或肯真正收他為徒,他本就在醫術上頗有天分,方能在短短三年內單憑聽聞打雜,便可略有小成,若得了扁鵲真傳,當真是再不用為生計發愁,而去坑蒙拐騙。對於孫奕之或許隻是舉手之勞,但對他而言,無異於改變了他今後的身份和生活。

如此再生之恩,他當真是肝腦塗地都無以為報。

孫奕之到最後也沒向他明說如何為間,隻是借著青青的笛聲,細細地教他到了魯國之後,以何等身份、何種方式去見季孫肥。在他眼中,就算是季孫家主,魯國國相,也無需擔心。

秦越聽得連連點頭,越發心服口服,終於明白,何者為招搖撞騙,何者為真才實學。這騙人錢財逃之夭夭的都是下九流,能說得人心悅誠服主動拱手送上財物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田氏已經是個例子,不知道季孫肥,會不會也步田氏後塵,接受孫奕之的那套說辭。

青青不知吹了多少遍的《采薇》,好容易吹得流暢了幾分,卻又有些厭煩起來,忽然停了下來,轉頭望向孫奕之,微微撅著唇,說道:“我吹了這麼多遍,一點兒也不好聽!我要聽你吹!”

孫奕之笑了笑,從她手中接過竹笛,方橫到唇邊,秦越正好遞上一塊方巾,被他冷冷地白了一眼,不禁打了冷戰,急忙收回手來,擦了擦自己額上的冷汗,尷尬地笑了笑,看了眼青青,不敢再多事多言。

“這一曲,叫《南山》,你聽好了。”

先說了兩句,孫奕之看了眼笛身上的吹口,手指輕輕拂過,笛身上似乎還帶著她手指和唇間的溫度。他不禁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俊朗英偉,如今雖粘發為須,卻也有種翩然飄逸的道骨仙風,一笑之下,更是讓人望之心折,難以自已。

同樣一管竹笛,在青青手中,連一曲《采薇》,都能讓旁邊的侍衛聽得退避三尺,而到了孫奕之手中,從第一聲音調開始,便如風過竹林,雲過青山,那種空靈清逸的聲音,仿佛清溪流淌,瞬間從每個人耳畔流入心中,讓人心曠神怡,沉醉其中。

就連跟他學過《采薇》的青青,聽著他吹笛之時,也不禁雙目凝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從他的手指一直看到唇邊,看到他修長的手握著竹笛,薄唇的唇線極為分明,哪怕在那假胡子當中,也漂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隻是這一曲《南山》卻與《采薇》的曲調大不相同,不但繁複得多,而且從開始的悠遠清揚,到後來靡靡婉轉,忽而如江水滔滔,宏大高昂,忽而又如小溪潺潺,低靡纏綿,絲絲哀怨,不絕於耳,讓人聽得一顆心隨之起起落落,不知要被他帶往何方。

到最後,孫奕之忽而放下了竹笛,朗朗吟道:

“南山南山,雄狐綏綏。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葛屨五兩,冠緌雙止。魯道有蕩,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

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好南山!好笛,好曲!”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隨著一陣擊掌之聲插了進來,頓時打斷了他的吟誦,孫奕之微微一眯眼,朝前方望去。

他們已過了齊國邊城,此地已是魯境,距離沂水之源不過百裏。隻是這百裏之間,便有被齊國重兵屯圍三座重城,眼下他們可以看到的,便是博城。

博城之外,卻有一隊人馬,正列隊相迎,為首朝他們一行迎來的,並非鐵甲武士,而是一個身穿長袍高冠博雅的男子,麵目俊雅,文質彬彬,唯有眉宇間的一抹英氣,方能得見幾分傲骨。

“能吟此《南山》者,世所罕有,子有今日得見,不勝歡喜!不知先生從何而來,又要往何處去?”

孫奕之看著他,雙目湛然,異彩如電,緩緩走下牛車,不卑不亢地衝他一拱手,“子易隨清風來,聞得孔師仁義,魯邦之禮,前來拜會,今日得見子有,何其有幸!”

兩人目光交彙之時,各自會心一笑,隻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