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被孔老夫子點名罵到臉上,還笑臉以答的,趙鞅可算是第一人。
自從趙鞅執政之後,便力主集權,意圖恢複晉國昔日的諸侯霸主榮光,雖毀譽參半,他都付諸一笑。在他看來,這些話說著不痛不癢,若是在意那些人說的陳規舊製,他要推行的稅改和法製根本無法實施下去,富國強兵,才是他真正在意之事,至於其他,不過是笑談罷了。
隻是說歸說,他對孔丘的學問還是相當佩服,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忽然聽聞派去衛國的子弟傳來消息,竟然發現了大批孔丘手稿,若能抄錄回來,趙氏的藏書樓中,便又多了一批傳家寶。他大喜過望,立刻派人送去親筆手書,增派人手,撥給大批財物,不惜代價,隻要能將孔丘手稿經卷抄錄回來,經辦之人,皆重重有賞。
相比那虛無縹緲的顓頊玄宮,趙鞅更看重孔丘的著作。
雖說孔丘的禮道治國,並不適合眼下的興邦之道,各國如今都忙於擴張和發展,用禮道束縛住自己的手腳,等於給對手更多的機會。趙鞅推行減稅之法,給予百姓生息之空,方能促進人口增長,收入增加。晉國六卿之中,趙氏的畝製最大,一畝地實際上頂智氏和中行氏兩畝之多,按畝收稅後,租種趙氏田者眾多,能用心耕種,田地產出增多,稅收反倒不低於其餘諸卿。結果短短十餘年間,趙氏領地的人口和收入大幅增長,實力一舉躍居晉國之首。
然而稱霸並非單靠無禮,當年晉齊爭霸,均以尊王為先,重禮守道,是在自身強大的基礎上。趙鞅很清楚自己現在需要的是什麼,自然不會因為孔丘的一句責罵而翻臉,反而要越發表現出自己的禮賢下士,此番派趙無憂前去抄錄書稿,便是一個最好不過的機會。
趙無憂看到了家主的手書,總算鬆了口氣。
他下了那麼大本錢去采購絲帛,征集人手,也是看準了趙鞅的心思。
前些年趙鞅為平定晉國內亂,方才下狠手清理政務,清剿政敵,推行法製,鑄法鼎以告世人,廢除了刑不上大夫的規矩,得到一眾軍民的擁護,方能穩住政局,開始向外擴張,重振晉國霸主之風。
然而要保持霸主之位,絕非單靠武力便可,更何況,如今的晉國,南有吳、東有齊、西有秦,皆為虎狼之國,想要贏得中原諸國的支持,單靠武力絕非正途。正如孔丘所言,名正則言順,讓諸國心服口服的尊為諸侯之長,方能在日後的征戰中聯盟而戰,守望相助,而非牆頭草一般,隨風而倒。
孔丘乃是諸國公認的天縱之聖,學識廣博,他在諸國間遊曆十四載,留下的手稿,可謂傳世之珍。趙無憂能看到這一點,已經足以讓趙鞅心動。絲帛雖貴尚有價,孔丘的書稿,卻是無價之寶。
等他做好了所有準備,辭別衛王,回到南山別院之時,司時久和青青也收拾完了別院裏的東西。
五六十輛馬車同時出發,如同一條長龍,加上隨行護衛,浩浩蕩蕩,比之王公貴族出行之況還要盛大。趙無憂帶的人也不少,雖先前已派人前往魯國先行準備,但後來家主又從晉國加派人手過來幫忙,還帶了支五百人的衛隊,人數上一下子就超過了司時久的人,讓後者無語之餘,也暗暗心驚,趕緊派人先快馬趕往魯國,向孫奕之通報此事。
孫奕之剛回到魯國,就收到了司時久的信,稍加思索,便去孔丘府上求見。
這件事他本身並不反對,畢竟對於孔師而言,能夠將他所學所著,傳播天下,讓更多人明禮知禮,也是他畢生的心願。隻是孔師對趙鞅悖禮專權之事,一直心懷不滿,認為他將法理置於周禮之上,枉顧上下尊卑之別,實為不忠不臣之徒。若是因此政見不同,而堅拒此事,實為可惜。
他帶傷趕路,原本想著到了魯國先去找扁鵲一趟,可方到曲阜落腳,就收到暗樁送來的快報,隻得先放下自己的傷勢,趕往孔府。
孔丘如今所住的府第,是冉有奉季孫肥之命,親自打理的,位於曲阜南城,原本是季孫氏別院,院中有園,園中有景,正是公輸家打造的傑作之一。其中有一進園中,蓋有三層藏書樓,兩側還有二十餘間廂房,正是為孔丘藏書所用。
季孫肥除了將這座府第贈予孔丘之外,還請魯王應允他可以隨時借閱抄錄王室藏書,孔丘此番回魯,已然沒了當年的雄心壯誌,一心隻想修書撰稿,將那些傳說中的史料經傳整理出來,傳於世人。故而一回來,他便閉門不出,整日長坐於書樓之中,樂而忘憂。府中的雜事,則盡數交給了一眾弟子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