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萇抬步走近陶次舊的時候,陶次舊想起他最初進到姚府的時候,姚萇曾經就是這樣一副表情站在他父親身邊,淡淡地看著自己。那個時候他曾經說過什麼呢?似乎拿捏著輕飄飄的語氣衝他說:“父親,他以後就跟著我罷。”完完全全一副官家少爺的架子,雖然那個時候姚萇也不過隻有七八歲吧。
“我原以為不過是個小病罷了,瞧著你這臉色,全然不是這回事。”姚萇坐在床邊,伸出手探了探陶次舊的額頭,輕聲嘖了一聲。收回手繼續保持著冷然的神態,看著陶次舊疲倦地閉了閉眼睛,又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著他。
那時候是陶次舊第一次陪姚萇回去本邸罷,姚萇直愣愣地走在前麵,看見本邸的長輩也是生硬地行禮,即便是在向父親和母親行禮的時候也隻是做出最標準的動作。但是陶次舊還是能記得,姚萇在提到他的時候,眼睛裏彌漫而過的光澤。或許,是從那時候開始才真正下定決心要跟隨姚萇的吧。
姚萇看著陶次舊又半眯起眼睛來,完全是沒有意識控製地伸手拂開了那些黏在陶次舊臉旁的發絲。陶次舊抬起眼睛,又看見姚萇眼瞳深處那閃爍的光芒。他輕輕扯動嘴角,說道:“不過是小病而已。隻是近來戰事吃緊,休息不得罷了。”發絲劃過脖頸裸露在外的皮膚,引得有些微癢,又因著正病著的緣故,還帶了一點疼痛感。
“我記得這幾日戰報不都是直接送去我那裏的麼?”姚萇挑了挑眉毛,撚起一縷陶次舊的發絲在手指尖上繞著,麵色上雖然還是冷淡,但是語氣早就緩了下來。陶次舊聽聞這話又笑了笑,盡管已經疲憊得厲害了,瞳孔裏還是滑過狡黠的笑意,像是在說他是從中間劫走了一部分戰報一樣。
姚萇看著陶次舊依然靠在床上,一麵時不時說上兩句話,一麵又趁著兩個人安靜的時候閉眼稍微休息一下,還是補了一句:“次舊,最近出了什麼事情麼?”
“將軍這是哪裏話?軍務上的事情從來都是按時稟告的。”陶次舊側過頭輕聲咳了兩聲又轉回來說道,盡管已經盡力壓著聲音,但是姚萇畢竟距離太近,無論如何都能聽到他強壓下去的咳嗽。陶次舊隻好又補了一句聊作寬慰:“隻是這幾天又把舊傷帶起來罷了,沒什麼大礙。”
姚萇想起當年有一次因著父親的緣故遭了歹人的毒手,兩個人被關在冷冰冰的地窖裏的時候,他還一度埋怨陶次舊為什麼不跑回去,能報個信也是好的。陶次舊隻是搖頭,說既然已經決定要跟在他身邊,必定不會一個人落跑。兩個小孩子隻穿著單衣,必然受不住地窖裏的寒氣,再加上陶次舊把自己的外裳披給了姚萇,等到兩個孩子被接出來的時候陶次舊早就凍僵了。應該就是這之後的事情吧,姚萇雖說多披了一件衣服,也到底是得了傷寒,父親大人對家仆一向嚴厲,全然不顧陶次舊病得比他還要厲害很多便又家法懲治了一番,理由也隻是護主不周這種冠冕堂皇的借口。而且在姚萇的印象裏,恐怕也隻有像陶次舊那種固執到死的人會連辯解都不辯解,明明一直都是有在保護姚府的少爺。
那時候完全傷到肺了吧,很長一段時間陶次舊都在咳嗽,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轉。倒是時日一長,慢慢將養著好了一些,隻是趕著時令交錯的時候還會再引起病根。
姚萇欺身上前的時候,陶次舊正閉著眼睛回想過去的事情,睜開眼睛便看見放大的臉龐在貼近,可以直直看進去對方的眼睛,看見裏麵洶湧翻滾的感情。試圖說話而微張開的嘴被封住,明明是親吻,卻力度大到簡直是在啃噬了。甜膩的鮮血漸漸從嘴角溢出,姚萇眯起眼睛,沿著陶次舊的唇線仔細舔幹淨。陶次舊索性閉上眼睛,任由姚萇做去,唇上帶起絲絲縷縷的疼痛也不甚在意。即便已經被動蕩的歲月生活磨練地成熟起來,陶次舊依舊能感受到姚萇心底那種不相信的惶恐,所以才會任由他發泄吧。
無意識的呻吟從唇角溢出,原本就是鬆垮地披在身上的白衣也不知什麼時候滑落肩頭,姚萇沿著陶次舊的鎖骨向後延伸,摸到肩胛上突起的疤痕。許多年以前的刀傷,現在早就空留下傷疤而已,陶次舊感受到對方的停頓,伸手扯近眼前的人,帶著水汽的雙眸看向姚萇身後空蕩蕩的房間,輕聲說著什麼,語氣溫柔得緊。
然後陶次舊單手撐起自己,仰起頭很輕很輕地擦過姚萇的唇。
姚萇在那一個瞬間看見次舊那像是朝聖者一般的表情,然後收緊了雙臂,左臂下的疤痕依然硌人,隻是已經不會再介意了罷。
誰的炙熱的溫度燃燒了彼此,誰的謹記的回憶又纏裹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