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能夠聽到的聲音隻有王覺的喘息,雖說爐火暖暖的不叫人打寒戰,但是氣氛確實格外的僵冷,壓得人胸口有股子沉悶十分難受。
王覺雖然麵色狠戾,但如今蘭紹實在算不上有什麼罪行,且南北兩司本就對立,張屏又對自己這個從鎮撫使降下來的千戶頗有微詞,早就恨不得尋個由頭打發他回家種地去。若是今朝在這兒對蘭紹有什麼動作,一時心頭上的氣是出了,可往後來看,他和他一個兒子的仕途之路就算是徹底給斷了。
蘭紹猜不準他打的是什麼主意,隻是明擺著今日這婚宴已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這會兒要思量的事情是如何將王覺給安撫下來,以及將外麵一眾看客給驅散。
大喜之日出了這樣喪氣的事情,若是在城中流傳開來,又不知該有多少汙言穢語等著胭脂。
早先沒有一絲一毫的征兆,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著實有些有些難以預料。兩個人各懷心思,王覺瞧上去隻有以不變應萬變的陣勢,蘭紹卻胸有成竹能將他拿下一般,冷著了臉先回頭衝著柳招遠使了個眼色。
他當年被柳招遠的娘趕出來就是王覺收留了他將他養大的,這些年來耳濡目染。雖說看不慣王覺的行事方式,卻也隻能夠忍氣吞聲,如今算上去對王覺做事的法子甚至可以用了如指掌來形容,就在王覺剛剛跨進這屋門的時候,他其實心上便已經有了主意。
柳招遠跟蘭紹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是一等的,自然曉得他說的話是何意,轉身打算出門去,隻是扯上胭脂袖擺的時候卻沒有料到胭脂竟奮力從他手中脫身,言語有些陰陽怪氣,道:“怎麼,難不成大人身為朝廷命官,如今人死在自己府上便要將事情壓下來,想要借此脫身不成?”
一句話後,屋中一眾人都有些瞠目的意思,那兩個力士更是倒抽了一口涼氣,沒有想到蘭紹新娶進門的這個女子說話竟是如此口無遮攔。忙出言勸著:“姑娘,這話可不能這樣說!”
胭脂臉色不好,她話中的意思並非表麵那般,而是心上不快,借而發泄的一種方式罷了。言畢柳招遠依舊過來扯她,她倒好像就隻有這麼一句話說,說完便轉身出門去,大步流星邁得比柳招遠還要快。
幾個人前前後後離開,左右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等著屋中隻剩下王覺和蘭紹兩個人時候,王覺臉上的淚痕都已經幹了。
蘭紹明白胭脂發脾氣也不過是一陣子,等著這樁事情處理了,將這一切說個清楚,再將她哄上一哄就沒得什麼大事,加上有柳招遠跟著,所以並不擔心她會出什麼紕漏。
沒了旁的幹擾,他雙目專注看著王覺,忽然伸手將王覺手上的刀合掌夾在手心。
“你要做什麼?”
王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動作嚇了一跳,巴掌長短的胡須跟著一顫,雙眼的輪廓有些凹陷,眼中雖然有經年的沉穩,但還是能夠看得出來此刻有些不知所措。
雖說蘭紹的功夫少時是王覺所傳授,可後來的這許多年,蘭紹隨他手下眾武夫摸爬滾打,什麼人都能夠沾染的上,他心上有仇,著實不甘於人下,所以比尋常人要刻苦百倍,什麼腰身手段都要學上一點,如今功夫早已經在王覺之上。
莫說躲開他這長刀,眼下在蘭紹的地盤上,他就算是反手殺了自己,再捏造些莫須有的罪名掛在自己身上,這事情定會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就連張屏也都不會多說什麼,甚至還會對蘭紹大加讚賞才是。
這些手段,全都是他曾經交給蘭紹的,他心上跟明鏡一樣。
他看著蘭紹,一步步陷入越來越被動的局麵。蘭紹表情卻一直僵著,眼中的淚花比他還多,直到此刻也都還是濕濕的泛著火的亮光,喉嚨動了好幾下,張嘴說話卻沒有語氣:“景禹知道師父心上有氣。師父您說的沒錯,香兒現在這樣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可我知道,師父您不敢動我!”
明明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淚,可那張臉上的神色卻是篤然,說出來的話更是直接挑釁一般。
王覺被他揭穿了想法,瞪大眼珠子看著他,將手上的刀微微往進一推,卻注意著手上的力道不敢太使勁,蘭紹卻沒有任何畏懼的意思,更是重複了一句:“我說過,師父不敢動我!”
王覺咬牙切齒,他既然這麼篤定,自己這麼繃著下去也隻會是越來越丟臉,便幹脆不爭這口氣,隻問他:“你想做什麼?”
“想幫您,幫您出口氣!”
“幫我?”他像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咧嘴一笑,皺著眉頭將腦袋往前一湊:“你要是想幫我,你就拿著這把刀,了結了你自己。”
那副麵目從小到大蘭紹見過無數回,每當他犯了什麼錯的時候,王覺總是這樣狠戾,叫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