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生有不敢進門去,雖然走進了這座院落卻不敢再往前去,就跪在門口雙手撐地,以一種極其自卑而悔恨的姿勢跪著贖罪。
他全身冰涼,發梢上甚至還帶著一些冰淩花。
雙目赤紅卻幹涸,落不下一滴眼淚。
就這麼跪著。
吳映雪勸,小廝勸,甚至就連後期江錦華和靳南疆都一同出動也沒能將吳生有勸動,可這冰天雪地的天氣裏他就這麼一直跪著,寒氣侵體,對身體是極為不好,旁人正束手無策,卻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應如瀾突然伸出兩指點了吳生有的睡穴,吳生有踉蹌著倒在雪地裏。
眾人皆望著他。
應如瀾無奈攤手示意:“總不能就這麼一直讓他跪在這裏吧?”
說的也有道理,江錦華歎息著道:“我隻是感慨於師兄的點穴術,練得倒是越發爐火純青了。”
“那是,我武功和醫術不好,但是保命手段都學的蠻不錯。”
“……”
的確,輕功和點穴,他是各種行家。
也不知這麼蠢笨的連基本藥材的名字功能都記不住的人,是怎麼做到能把人身上全部穴位都背的滾瓜爛熟,且出手就絕無意外的。
人各有誌。
啊不,人就是神奇的。
若是說是否對吳生有這個父親有所怨恨的話,吳映雪並不會第一時間反駁,而是會沉默許久反複斟酌,最後沉聲說,沒有。
平心而論,這個父親除了不親近她,其餘的對她倒都是一頂一的好。可父女之間十幾年卻沒有一絲親情,聽上去就覺得挺匪夷所思,讓人驚歎。
她守了吳生有一天。
應如瀾百無聊賴的在旁邊桌前自己跟自己下棋,倒是也玩了一天。吳映雪對他沒有一點辦法,罵他沒用,他厚臉皮,打他也沒用,他跑得快,咒罵他也不合適,畢竟他隻是頂著李九州的這張皮而已。
頭大。
應如瀾終於有些乏了,打著哈欠問:“娘子,我們何時回去?”
吳映雪皮笑肉不笑:“李九州紅顏知己滿天下,哪裏需要我去李家勤儉持家。”
“李九州是不需要,但是我應如瀾需要呀。”
吳映雪沒緣由被口水嗆了下,正欲咬牙切齒罵其無恥,轉頭卻對上了笑容如春風拂麵盡是和煦溫柔的那雙桃花眼,那些話翻湧在唇舌間就這麼被咽下去了。
“我嫁的是李九州,而並非你應如瀾。”
“那現在我就是李九州了。”
“……”
算了,和厚臉皮吵架怎麼可能吵贏呢,她又沒他臉皮厚。
而靳南疆和江錦華之所以沒能守在吳生有身邊等待此事的後續,是因為之後信鴿飛回,帶來了一封夜清的信件。
靳南疆打開粗略掃視一眼,皺起了眉頭,江錦華察覺有異也打開看了一遍,兩人便一同出去商量對策去了。
“你覺得是天災還是人禍?”江錦華似笑非笑的說,“反正最後無論如何,都會得出同樣的結果——這是天災,目的就是為了降罪。”
靳南疆沉聲問,“降誰的罪?”
“你的。”江錦華分析著,“畢竟如今信王黑化,他想做大辰的太子,就必須將你原本擁有的名聲民心全部摧垮,所以自然這起禍事就是用來針對你的。”
“所以——”江錦華眨眨眼睛,“信王的挑戰書,你要接嗎?”
吳生有在夢裏是有個人一直陪著他的,那人陪了他十幾年,從他記事起就牽著他的手,他們二人於山野間的幾間竹屋中相依為命。一同伴過春秋更替,看著萬物自嫩葉到枯黃,伴過夏冬雨雪,眼看著麵前的冰淩化繞指清水。
她教他分辨顏色,他就給她畫了個彩虹,後來彩虹住進了她的眼睛裏。
人世間的熱鬧五光十色,各不相同,多得是喧囂。
他們的熱鬧很簡單。隻要她一笑,就很熱鬧。
可她很喜歡安靜。
他最喜歡的卻是熱鬧,最開心的事就是每周固定的時間,她會將采摘到的草藥背到鎮上賣,這樣他就能到鎮上痛快的去玩一天。
七歲的某個晚上,天色漸晚時分,賣完了草藥野味後,在遊人如織、路過行人皆摩肩擦踵的熱鬧街上,她靜靜的牽著他的手一同回家去。他少不經事,就隻懵懂的抬頭看她,剛巧望見她白袖下皓腕被夕陽餘暉照耀折射出淡淡的光芒,那光芒像極了他給她畫的月亮。走到半途時夜色追上夕陽,她就從背簍裏拿出一盞白玉燈籠提著,牽著他的手繼續行走在山林西澗中。他看到,前麵是陷入沉睡的青川山林,背後是華燈初上熱鬧恢宏的十方鎮。
她教他說話,教他識字學醫,教他為人處世和一身武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