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偽王(1 / 3)

賽程的第二天正午。

從南到北,森萊斯的十六個大省,每一個家庭都變得麵目全非。

家中的青壯年男丁為了一個黃金夢,提前踏上一條遍布荊棘與危機的道路。

短短的一天之內,騎士競賽的傷亡數字就超過了兩千餘人。

——可能我們對這個冰冷的數字不太了解。用具體一點的方法來表達吧。

一個死去的男丁,代表一戶人家辛苦養育了二十來年的主要勞動力。他的家庭身份是兒子,是父親。在賽場上,他或多或少有兩三個後勤人員,為他配備馬匹和糧食,安排旅店住宿,更換馬具和槍支。

兩千多人的傷亡隻是表麵數字,幕後牽連著數萬人的生計,乃至各行各業的永久損失。

這麼說來,這種比賽很像戰爭。

——是的,它本來就是戰爭的前奏曲。

戰爭是不會講規矩的,所以千金馬賽中的所有規矩都是一紙空文。

如此高的傷亡率,讓每個鄉鎮大城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戶換上了孝服.

哭得最傷心的,是失兒喪父的親人。

笑得最開心的,是倒賣棺材的遊商。

以上是肉眼能見的【傷口】。

肉眼看不見的傷害還在慢慢醞釀。

千金馬賽中有來自各國各地的選手,他們或多或少有部分人死在森萊斯境內,外交使館在收到屍體時,一張張公文通告如何寫,如何做,租界的民怨該如何填平。

——這一切,都把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推上了風口浪尖。

有人可能會問了。

這場比賽是針對列儂王國的一次戰術演習。

北約將森萊斯變成了一把槍,而森萊斯的皇帝是本傑明。

為什麼本傑明殺起騎士來,比任何人都要狠厲,比任何參賽者下手都要快?!每次下手,動輒數十人上百人的殺!

如果人都被他殺光了?哪裏來的馬前卒?又從哪裏找來替死鬼?

金子不是在他身上嗎?

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在第二天正午。

失去親人的民眾已經揭曉了一部分答案。

就在馬賽如火如荼的後半程,太陽高懸於天際。

巴克斯的花都大橋上,悲慟的人群從一片片碎屍中找到兒女的遺體,將它們勉強拚湊成完整的形狀。

民眾絕對想不到,這一切都是皇帝的手筆。

他們私下議論紛紛,對這場荒謬絕倫的比賽深惡痛絕,看著恐怖至極的凶殺現場,對高人一等的魔術師畏懼驚顫。

恐懼了。

恐懼到極點了!

接下來有什麼?

有憤怒!

憤怒之後呢?

會做什麼?

當然是做力所能及的事。

——可是普通人能做什麼呢?

他們開始自發遊行,質疑馬賽的合法性。

許多年輕的壯丁沒來得及爬上馬背,就被家人拉去田裏加班。

征兵處的招牌都讓人給砸碎了,掛上避戰怯戰的標語。

地方駐軍找地主老爺征糧屯田,老爺和管家死了兒子,宴請賓客發喪時酒都不夠用了,說什麼報效祖國?談什麼買官賣官?

在野的魔術師老爺紛紛退到農鄉郊野的私人別墅裏,不敢進城一步,科研院的工作也丟了,為軍工廠流水線準備的技術人員臨時落跑。

隻在短短的一天裏,報紙上華美莊嚴的黃金巨山,變成了一幅幅血肉模糊的凶殺現場。

這就是本傑明的槍聲。

此時此刻,他順著溫熱的洋流,一路飄到了內海西岸的一個小漁村。

他喚出附身的神靈,召出魂威。

那是一個莊嚴肅穆頭戴王冠的神像虛影。

虛影體表披著金玉甲片,宛如征戰疆場威風凜凜的將軍。

魂威的真名,叫做【偽王】。

手性分子的特質,是改變物質的體積,改變的方式則是“對折”。

這就是本傑明先生內心的恐懼,心靈的弱點。

他向亞米特蘭的外交官對折膝蓋,跪了下來,將領土對折,出讓租界,換到了王位。

他一路步行到漁村灘頭,頭骨骨裂的後遺症開始發作。

【偽王】的雙手一直在撫摸著他的額骨,試圖改變骨骼的體積,將骨頭重新拚合,把暗傷填平,身體中殘留的彈片也一個個縮小打折,盡量讓它們遠離血管。

衣服上的彈孔恢複如初,本傑明對自身魂威特質的運用出神入化,精密度堪比手術刀,縫線重組的功夫爐火純青。

可是大腦的損傷是不可逆的,人體的任何器官都能通過分裂增殖重獲新生,但腦組織不行。

本傑明受了黒德爾·阿明那一拳,血液湧入腦袋的瞬間,衝擊力帶來的腦震蕩和溢血已經讓他的生命走上了一條無回之路。

此時此刻,他的四肢已經開始不停指揮。從頭顱中傳來劇烈的偏頭痛,整個左半邊身體開始出現偏癱前兆的麻木感。

“咳……”

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從嘴裏吐出帶血的彈片,肉身中殘留的鋼鐵終於排出體外。

他扒著農家漁民的院牆,走到大院裏,看見一排排風幹的鹹魚肉,餓得頭昏眼花,饑不擇食。抓走鹹魚幹一陣猛啃。

漁家的小女娃聽見聲音,跑了出來。

皇帝癱坐在水泥坪裏,就這麼看著這個小姑娘。

女娃娃手裏拿著撮箕和打年糕用的木槌,眼神中透著好奇和警惕,臉上很幹淨,身上髒兮兮。穿著一條碎花裙子,陽光照在她的眼睛裏,像是藏著一萬顆星星。

皇帝咬著腥鹹的魚肉,把骨頭和刺一塊吞下肚。

女娃娃唯唯諾諾地問。

“你是……你是壞人嗎?是小偷?”

皇帝從包裏拿出錢和糖。

“選一個吧。選個你喜歡的,算我買你家的東西。”

女娃湊到皇帝跟前,選了錢。

皇帝問:“為什麼選它?你不喜歡糖?”

“我喜歡……”女娃看糖果的眼神有不舍,“但是爸爸不喜歡。”

皇帝又問:“你的爸爸呢?”

女娃說:“爸爸為了錢,天天往外邊跑,也不肯出海了。要騎馬去打壞人,他說他賺到錢了就會回來,你能多給點兒嗎?多給點兒錢,我喊媽媽去郵局給爸爸寫信,我們家有錢了,爸爸就會回來了!”

皇帝揉著女娃的腦袋,從兜裏多拿了兩個銀幣,遞給對方。

“隻有這麼多了,小朋友,天上不會掉金子,和你媽媽好好過日子吧。”

他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身體卻像是一灘泥,兩條腿打著顫,怎麼說也不肯工作。

女娃使足力氣,要把這個奇怪的阿叔扶起來。

這個時候,從漁家的廚房跑出來一個農婦,不由分說大聲喝罵著,尖叫著,拿著雞毛撣子抽打著皇帝和女娃,把女娃領回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