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豹出沒(1 / 2)

在土中埋了約莫三柱香的功夫,我實在忍受不得,便道:“我可以出去了麼?”慕秋水道:“等一等……把嘴張開。”聽見窸窸窣窣的響動,一隻手伸了過來,鼻中聞見藥香,三根手指捏著顆藥丸,塞進了我的嘴裏。那三根手指碰到我的嘴唇時,我甚至覺得它比我的嘴唇還要柔軟。我心中蕩起陣陣漣漪,這是我與慕秋水,這個笑起來時,如陽光一樣明媚透亮,又如晨霧一般不可捉摸的女人,第一次如此親密的接觸,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因我是平躺,身上還蓋了一層薄土,一顆小小的藥丸,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吞下去。又過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慕秋水道:“好啦,起來罷。”我手腳微微一動,果然有了知覺。兩人一人拉我一隻手,我費力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心中興奮莫名。剛剛形同廢人,這兩人要是拍拍屁股,輕輕巧巧的走了,不用等十天半月的,隻消一時半會,我便已經成了猛獸口中的美味。想到此節,不管慕秋水救我,是出於什麼念頭,仍對她感激不盡。

我舒展了下身體,道:“在這裏呆得太久,得換換地方了。他們知道咱們進了這片大林子,雖忌憚林間險惡,又懼怕秋水姐姐的天羅地網針,一時不敢妄動,可終歸還會再來。麵具人中針,暫不懼他,青龍門的爪牙爭功,定會前來囉裏囉唆。倘若一個不留神,堂堂的娥皇宮主,被一個小小的嘍囉捉了去,豈不笑話?”

慕秋水道:“說這好聽話幹麼?此時便是隨隨便便來幾個無名鼠輩,也能把我捉了去。他們既然發現了咱們的行蹤,自然會想到咱們要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躲起來,所以歪桃峰是不能去了,那裏肯定已經撒開了大網,等著咱們往裏鑽。”希兒道:“那咱們去哪?總不能一直在這臭烘烘的林子裏呆著罷?又冷又餓……”慕秋水道:“林子當然要出,就看從哪出。”

我沉吟道:“此時林子周圍大概都有青龍門的人在把守,隻要咱們一露頭,他們一個訊號,便可蜂擁而至,所以從哪兒出,都一個樣……我覺得咱們還要上歪桃峰,正因為他們看出了咱們的意圖,也許會認為咱們不敢再去歪桃峰,可咱們偏偏仍然去,讓他們想不到。”慕秋水苦笑道:“死馬當成活馬醫罷。”希兒道:“這裏這麼黑,方向都辨不清,怎麼上歪桃峰?”

我笑道:“乖希兒,至少咱們現在還活著,所以一定要笑一笑。天再黑也總能走出去,走出去這窮山惡水,臭烘烘就變成了香噴噴,數不清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在等著咱們。到時候漂漂亮亮的衣裳,粉粉嫩嫩的胭脂,能把你的眼睛都看花啦……我走前邊開路,希兒你拉著我衣裳,秋水姐姐拉著希兒的衣裳,摸黑走罷。哈哈,這般經曆,還是我此生頭一遭,我也怕得緊。”希兒道:“南生哥哥……”我笑道:“你這麼大個小姑娘,在這又黑又臭的地方,沒被嚇得暈過去,已經很了不起啦。”

我俯身從地下撿起個樹枝,敲敲打打的在前探路,希兒在中,慕秋水在後,三人磕磕絆絆,覓路前行。行走一陣,越來越不好走,荊棘叢生,藤蔓纏繞,三人的衣裳都被扯得破破爛爛。我服了解藥,經過這番走動,手腳氣力暗生,內息在體內遊走,雖不順暢,卻也不像剛才如結了冰一般,紋絲不動。但她二人呼吸急促,知因傷後體弱,如此行走一陣,已然消耗了極大體力。

為轉開二人注意力,我嬉皮笑臉的道:“不知秋水姐姐今年芳齡幾何?可嫁了人?希兒將來想找什麼樣的如意郎君?哥哥幫你物色物色。”希兒微作喘息,笑嘻嘻道:“我將來要嫁人,就嫁南生哥哥這樣的。”我道:“小孩子就愛胡說八道,我有什麼好,要什麼沒什麼。我這模樣的,可不叫如意郎君,那叫倒黴先生。”希兒嗔道:“誰是小孩子?”慕秋水笑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轉口又道:“女人的年紀是隨便說得的?我嫁不嫁人與你有什麼相幹?多管閑事!”

我道:“跟我自有大大的相幹。”慕秋水道:“什麼相幹?”我道:“古人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雖隻一介倒黴先生,可愛美之心,還是有的。”希兒哼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道:“癩蛤蟆不吃天鵝肉,還活個什麼勁兒?”慕秋水道:“你承認自己是癩蛤蟆啦?”我道:“用癩蛤蟆來形容我,原也貼切。隻不知那隻天鵝,肯不肯叫這個癩蛤蟆吃?”慕秋水呸呸呸呸幾下,道:“什麼時候太陽不西沉,月亮不變圓,就叫你這個癩蛤蟆吃。”說笑之間,又往裏走了好遠,二人一時也忘記了身體的疲累疼痛。

此時森林外大概快天亮了,眼前那濃濃的黑暗,似乎變得淡了些,我已隱約可見她二人的輪廓。我忽然停了下來,希兒一下撞到我後背的傷口,疼得我渾身一顫,也沒敢發出聲音,希兒剛“哎”了一聲,我忙“噓”了一下,不要她作聲。隱隱聞見淡淡腥風,聽見若有若無的“咕嚕咕嚕”聲。我仔細看時,見不遠處的灰暗之中,兩隻銅鈴般的眼睛,泛著灰黃的光,冷冷地注視著我們。

這時希兒和慕秋水也發現了,希兒顫聲問道:“那是甚麼?”慕秋水道:“是條大蟲。”我聽慕秋水貌似鎮定,實則心虛的聲音,不由心想:“女人終歸是女人,武功練得再高,膽子還是小的。”又看了看那閃著光、銅鈴般的眼睛,心頭一陣慌亂,苦笑一下,又想:“男人也不見得有甚麼了不起。”想起莊丁的話,道:“是金錢豹。”希兒道:“我瞧著也像是大蟲。”我道:“老虎個頭比它大。是虎是豹,咱們上了樹,便見分曉。”希兒道:“為甚麼要上樹?”我道:“上去涼快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