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一夜風雪侵染,失語城的紅楓林依舊紅得極盡妖嬈,不曾有半片雪花落入此處。
鴻上早就在此處施了結界,這片林子算得上是他的半條命,因此他絕不容許半點霜雪侵染它。
於是無論外頭寒冬酷暑,百般變化,楓林永遠是團團燃燒的紅,像是皮肉之下經久不涸的血液。
也因此,此處成了他們七人素日裏最常相聚之處。
尤是林子深處的相思亭,更是幾人常常小酌之地。
此時此刻,白鬼、子鸞以及海牙卜時四人,正坐於自己素日慣坐著的石凳之上。
白鬼的神色尤為凝重,他是最先到此處之人,也是他對著天空放了三道召來令,未過多久,子鸞便率先到了此處,見他神色不對,便沒有開口,隻耐心地等著。又過不久,海牙與卜時才先後到達。
白鬼看著卜時,臉上的不悅依舊未消減半分,他道:“時叔,你應當知道我為何召大家來此處。”
卜時點點頭,他一雙眼看慣了經年風霜,如今眼神也顯得更加深沉。
子鸞不禁有些疑惑,開口問道:“怎麼了?”
方才一人獨自立了一會兒,白鬼腹中已積了些怒意,如今自知已是遮都遮掩不住,隻是麵對子鸞,他還是強撐著平和些道:
“小顧被關了半月禁閉,你不知道嗎?”
“知道,”子鸞未曾覺得有什麼不妥,小顧惹是生非慣了,受罰也不是一次兩次的新鮮事兒,“有什麼不妥嗎?”
白鬼接著道:“你可知小顧為何受罰?”
海牙道:“因為女人。”
小顧每次惹禍都逃不開女人,這也是見怪不怪之事。
隻是海牙這麼一說,子鸞倒是也察覺到了什麼,突然反應過來,試探著問道:“莫非是……因為那個凡人女子?”
子鸞略有些緊張的神情緩緩鬆弛下來,她抿出一個笑,開口道:“我當是什麼大事,小顧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嗎?今日喜歡的是這個,明日喜歡的是那個,到時候領回來的說不定是另一個,有何奇怪的,莫不是你介意他此次心悅的是一個凡人?”
白鬼聽她這一番話,臉色竟更加沉重起來,子鸞察他神色不對,一時之間想不到自己是哪句話說得不妥。
那廂,海牙卻突然開口了。
“不是小顧。”
“什麼……意思?”子鸞茫然地看著白鬼。
白鬼與海牙兩兩相望,二人最後同時開口道:
“是主上。”
話音剛落,四人皆是極為默契地一陣沉寂,或是預禍將臨的恐懼,又或是知禍已至的麻木。
人有情愛,妖也有情愛,這是洪荒塵世,滾滾大流中誰也逃不開的一劫,縱使鴻上身為妖王,貴為萬妖之首,也是無處可逃。
作為部下,作為朋友,作為知交,誰都曾預想過這一天的來臨。
卻沒想到,這一天的到來竟是在這般緊要的關頭,而鴻上心係的,竟是一個凡人。
不相配,任誰聽了,都覺得不相配。
更何況此事幽寧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麼大鬧一場。
半晌,白鬼深吸一口氣,揚起了頭。
“時叔,我想知道,這女人究竟是不是禍?她與主上究竟有無……有無牽連。”
姻緣二字,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卜時的頭,生生壓低了些許。
一株普通銀杏,便能活上百年,更何況銀杏成妖,無異於半步入仙。
銀杏妖族,生來就有通曉天命的本事,天命從不厚此薄彼,他們既然享了人所不能享之褔,也應當承受常所不能承之禍。
他們大多性情溫順,相信天地有善惡,而善居多。
卻不曾想到,在生死麵前,在一步登天的機會麵前,能抗住欲念的人實在太少太少。
因而不過千年時間,銀杏一族幾乎被各界捉捕殆盡,若是不願為人所用,便會被誅殺,那些因泄了天命而死於譴的,更是不在少數。
銀杏一族,幾乎覆滅。
卜時那時候才明白,為何同有此能力的燭龍一族鮮有人聞,比起燭龍一族,他們對這塵世的戒備實在太少太少。
他開始東躲西藏,甚至掩去自身妖力,想要佯做一個凡人。
卻終究被凡間的一個捉妖師看破,那人捉了他,想把他獻給魔界,用以換取一個塑不死之身的機會。
是他的主上救了他,並非鴻上,而是妖界的舊主,鴻上的母親,妖界原來的萬妖之王。
她救了他,給他一個棲身之所。
各界各方勢力得到了銀杏一族重現人間的消息,用盡了方法明搶暗奪,妖王都將他護了下來。
她對他沒有利用,隻有純粹的保護。
她說:“本王的人,沒人帶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