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她已經走了兩年。
小葉榕的樹幹上有無數的氣根垂下,兩年來,這條路上的榕樹氣根幾乎悉數被如蘭編成了辮子,她便稱它為辮子路。
冷不防地,一輛自行車從車道衝上人行道,砰地撞到她腿上。
如蘭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撞倒在地。
手中的書本掉落在地,裝文具的藤籃也跌落散開,水筆被甩出來,墨水飛散,自動地在地上畫了一幅簡單的水墨圖。如蘭察覺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露在裙子外的小腿被撞破了一大塊皮,正淌著鮮紅的血。
肇事的自行車也躺在地上,看樣子受傷不重,兩個輪子還兀自旋轉著。
自行車把手上掛著的袋子掉在地上,裏麵露出一半的硯台似乎也摔裂了。如蘭從小就看父親收集的各種硯台,地上的這塊,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方上好的端硯。如蘭便替自行車的主人感到可惜。
同樣摔倒在地的自行車的主人訊速地從地上站起來,疾步走向跌坐在地的如蘭,朝她伸出手。
一雙狹長的鳳眼,眼角翹起來,看人時微微地眯縫著。
如蘭心裏便是一跳,這人,不知怎地竟像與自己熟識一般。
他看如蘭的時候,似乎也是一愣。
隨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如蘭痛得口中嘶嘶做聲,他的動作便輕柔起來,扶她在路旁的石凳上坐下,思索片刻,從襯衫的衣襟上撕下一塊布,在如蘭身前蹲下,利索地包裹在如蘭的傷口處。
還沒來得及臉紅,如蘭的傷口已經被包裹好了。
“對不起!”
總算是開了金口,卻未再說旁的話,便見他蹲下身去收拾起被他撞得散落在地的書本文具。一樣樣地,仔細擦拭幹淨了裝進藤籃裏。
剩了一本書在地上,他撿起,細看了幾眼。
冰心的《繁星》,封麵上娟秀的小楷寫著她的名字:向如蘭。
如蘭凝望著那雙微微眯縫著的眼睛,竟不覺腿上的傷的疼痛了。
便在心裏輕誦冰心的詩:
繁星閃爍著——
深藍的天空
何曾聽得見它們對話?
沉默中
微光裏
它們深深的互相頌讚了。
……
他把收拾好的藤籃遞到如蘭手裏:
“你叫向如蘭?”
她羞怯地點頭。
“我叫徐幻之。”
“徐幻之?”
她咀嚼著這三個字,像咀嚼著三顆香脆的茴香豆。
“你的腿受傷了,不能走,我送你回去。”
她不敢讓他送她回去。父親的刻板是眾所周知的,她不敢,也不舍得讓父親生氣,她知道一個陌生的男子送自己回家會讓父親生多大的氣。
“麻煩你,幫我叫輛黃包車吧。”
她的聲音細細的,低低的,卻能令人天然地順從。
他便也不多說,走到馬路邊上,很快地招來了一輛嶄新的黃包車,他低聲地囑咐車夫,讓車夫拉慢點,拉穩點,並掏出了一個銀元給了車夫,車夫欣喜若狂,對被他小心翼翼扶上車的如蘭畢恭畢敬。
跨上黃包車的時候,想到要和眼前的男子分離,如蘭心中竟湧起奇異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