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未亡人 十(1 / 1)

淩晨五點鍾,我們翻牆回學校的時候,班主任朱德福已經在牆根等了一晚上。我們不知道是誰告訴他這個消息的,但是憑猜測,答案已經八九不離十。

到上午八點,我們已經在辦公室的罰站了近三個小時。頭、腰、兩小腿與牆之間各頂一支粉筆,原本隻罰站一小時,每掉一次集體再加半小時。具體算一下的話,續的時長已經足夠我們在這裏站到今天晚上了。現在的大腦幾乎已經與四肢失聯,像是凳子上擺了一個西瓜,隻要輕微的活動一下,就可以感受到來自關節深處吱吱的響聲,而且還憋了三個小時的尿,胃部又莫名的惡心。我感覺我也許會成為曆史上第一個站死的人。

在我們強烈的期待下,朱德福終於改完了最後一張卷子。他慢吞吞的拿起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水,然後像吃錯東西的樹懶一樣,將嘴裏麵的碎茶葉慢慢的吐出來,才終於開了金口:“累吧?”

“累~”他們幾個人拖著長音,喊了出來。

我的肚子越來越難受,求生欲使我不得不蹲了下來,我要吐了,不得不用兩手扶著地,勉強讓自己不要跪下。

朱德福瞥了我一眼,說:“才三個小時就這個死樣,我昨晚12點就在外麵蹲你們,你知道我蹲了五個小時是什麼感覺嗎?”

“你怎麼知道我們12點就已經不在了?”

“我猜都猜得到你們幾個翻牆出去了!”朱德福避開了具體時間這種細節方麵的問題,轉而從宏觀上闡述觀點。

我們幾個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前幾次的經驗告訴我們,是該教育一下李鵬做人了。

“今年都高三了,一點逼數都沒有!父母都是農村的,誰都不容易,累死累活供了你們十八年,不就是想讓你考個好大學,別和他們一樣受罪,還他媽的不知死活跑出去上網!你以為你是北京人?隻要你高考沒考好,管你多大本事,你一輩子都是渣子!中國從來都不缺人才,缺的是考高分的!一天天給我作死!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打電話把你們家長叫來!”

朱德福講的話我們從來都隻當作是放屁,但是這最後一句話,則像是在屁中夾雜了一支塗滿劇毒的暗器,一擊命中心髒,毒素瞬間布滿全身,給人以無法反抗的絕望。

對於學生而言,叫家長的恐懼,大於死亡。

於是我們求饒。像電影中被教育過後的小嘍囉,求大俠饒命,來生願做牛馬。如果運氣好求的是個正麵人物,那麼就來日方長;如果求的是反派,那就去他大爺的。

可惜手中掌握著我們生死的是個人民教師,而且還是個班主任。人民教師之所以叫人民教師,就是因為他們從來都是隻對人民負責,而不需為學生負責,學生都未成年,還不能作為完整意義上的人民。因此隻有家長覺得老師做得對,老師才是對的;學生覺得老師是不對的,那麼有這個想法的學生就是不對的。

朱德福怒斥道:“少給我來這一套,不好使!立刻用我手機把你們家長叫來,不然都給我滾蛋!”

辦公室裏的氣氛凝重的讓人窒息,以及不可調節的挫敗感。誰都不願意第一個去打電話, 因為隻要有一個人做了,其他人都隻能跟著做。

不管是誰,隻要是第一個,都是負罪者。

時間如水一般緩緩地流淌,流過每一個不知名的一分一秒。

“你們都回去,我和老師有話說。”

如天神下凡,老黑講這句話時的語氣,很多年後我都記憶尤新。因此成為一個有錢有勢的人成了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像一盞明燈,在我多年與死神擦肩的歲月裏指引我繼續向前。

我們一秒都沒多呆,轉頭就走了,生怕朱德福把我們叫住。

打開門,陽光照在臉上的那一刻,就像安迪越獄的那天晚上,恍若新生。

“我要去個廁所。”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