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淩晨5:50還不到,學生們就已經全數到齊。
冬天仿佛一劑強烈的鎮定劑,活潑的人變得沉靜,沉靜的人更加沉靜。
教室因為要作考場所以裏麵還隻剩三十張課桌,大多數人都是兩兩湊成一桌,雖然便於聊天,但卻沒有幾個人聊天。
壓力不是來自考試,而是由考試決定的成績。
人們畏懼真實,是因為真實需要代價。
努力未必能換來好的成績,但一定能換來心安理得。
第一場是語文,他們大都在背誦作文的鳳頭集錦、名人事跡,也有的在背文言文和古詩。
考試考什麼,他們就需要會什麼。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不需要美德。
何小天旁邊是王文強,王文強也是在背鳳頭集錦:“‘一是忍耐,二是堅持,三是不放棄。’這句子不錯,寫到作文裏肯定好。”
何小天道:“你看點肯定比這個還好。”
王文強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寫作文的話還是這個好。”
何小天道:“也許吧。”
王文強道:“你覺得春晚李宇春唱的那首歌好不好聽?”
何小天道:“一般吧,光顧著看特效去了。”
王文強道:“我覺得很好聽——‘江河入海奔,萬物為誰春,明月照不盡離別人。’這歌詞寫到作文裏肯定加分。”
何小天道:“這歌詞好像是郭敬明寫的。”
王文強道:“那我回家就把它刪了。”
何小天道:“為什麼?”
王文強道:“喜歡一個人就要和他討厭的人對著幹,你懂吧?”
二
語文考試8:00開考,7:55分監考老師就發了卷子,並且囑咐道:“先不要答題,等8:00哨響再答題,我們要嚴格的按照高考程序進行。”
學生們都點頭表示同意,然後低頭開始答題。
他們果然把一模當作了高考,這哪是5分鍾,這分明就是他們的後半輩子。
隻是對於語文來說五分鍾還是可有可無的。
何小天隻用一個小時就做完了所有的題,隻剩了一篇看不懂的作文圖畫材料。
一個男人在雨中撐著傘給一朵花澆水。
何小天看到心煩,毫無頭緒,除了“多此一舉”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詞來,一直憋的渾身燥熱,毛衣貼在身上癢的他抓耳撓腮,隻想隨便歌頌點什麼,但組織並不給他機會。
唱頌歌也是有門檻的。
《多此一舉》
看到這幅畫,我最先想起的是中國的教育體製,控製你的天性,然後澆給你什麼,你就要收下什麼。
也許天性猛於虎,也許他們是對的。
一把雨傘,壟斷了每一種不同的思想,以及人世間的億萬種可能。
所以花不是花,是屬於體製的一幅畫。
所以人不是人,是符合體製要求的一顆螺絲。
不能否認,也不能反抗。
假使人們尚有淋雨的天性,就不該將多此一舉也賦予含義。
所以水壺裏澆出的又是什麼水呢?
故作高深,陽奉陰違,道貌岸然。
所以無論多麼傻逼的一個人,一旦成為高高在上,他就會成為一個特別的人。
隻要身份特別,行為就特別。
他們把一個個應當自由生長的人,培育成了一個個謊話連篇的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並且還要用分數衡量他們說謊話的水準,教他們學會用一切華美的詞藻,來形容這世上的一切虛假和不堪。
因為隻要語言優美動聽,黑的就是白的,壞的就是好的。
他們管聰明人叫深謀遠慮,蠢人叫大智若愚。
他們要美化這個世界,窮盡其詞。
他們是接受培育的年輕一代的粉刷匠。
他們也是一朵朵無力承受一切風吹雨打的花,他們在培育中退化,因此不得不依附於體製,既沒有選擇的權利,也沒有抗爭的能力。
他們不知道自己本來的樣子,也不知道天空本來的樣子。
他們眼中的世界隻有一把雨傘的大小。
他們接受從壺裏倒出的水,就以為這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世界上本就沒有雨一樣,就像1+1自然等於2一樣,就像人應當犧牲個人利益一樣。當然,後者很失敗。
他們隻能喝壺裏的水,所以壺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就像被壟斷的知識,就像被壟斷的思想。
人應當自由而有所選擇,但是他們的價值要被一套固化的標準衡量。
他們無力改變現狀。
無力,更無知。
人們說90後是垮掉的一代,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教育,憑什麼不垮呢?
就因為年輕?
三
語文結束之後的一個多小時是生物自習。
教室裏已經很少有人在做題,都是在背書。沒有人能解釋生物為什麼是理科,就像他們學了5年生物,仍不能解釋感冒為什麼會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