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的粥裏大米粒粒可見,幾乎要冒出水麵,而且每碗都有。原本隻會在鍋裏出現的東西,如今卻出現在了碗裏。
所有到餐廳吃飯的人都發現了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有人猜測這是因為餐廳長久以來愧對於學生,今天良心發現,於是作出了一部分補償;有人猜測今天的大米其實是已經變質的大米,如果再繼續堆在倉庫隻怕都要釀成酒了;也有人猜測是因為高考臨近,餐廳想為學生補充營養——但這種猜測很快就被推翻,因為大米根本補充不了多少營養,餐廳如果真有這個心意,還不如先把菜炒熟。
但僅憑這一碗大米,就已讓許多學生對學校產生了愧疚之情,好像自己的一塊五花出了一百五的價值。嚐到了甜頭,於是就認為自己從前對學校的抱怨和不滿都是不成熟的想法,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隻配用來馴養動物,要想馴養高貴而自由的人類,起碼要十巴掌。
如果長久以來一塊五隻夠買到一碗湯,那麼當有天他卻用一塊五買到了米,他一定會心懷愧疚與感激。
何小天卻沒有那種感覺,他此刻已經看了麵前的粥很久,麵對那些大米,他感到的隻有錯愕。他昨天晚上又拉了一整夜,拉的腳心都疼,他現在隻想喝一碗像往常一樣的普普通通的熱氣騰騰的大米粥,但一碗像往常一樣的普普通通的熱氣騰騰的大米粥是絕不該有大米的,就算有,也不該有這麼多。
整夜的腹瀉給他一種感覺,隻要再拉一次,他就會死在廁所。
因此他看著麵前的粥,想喝,卻不敢喝。
這決不是一碗大米粥。
二
何小天從廁所出來,手已經拉的發白了。廁所沒有鏡子,但他能感覺到,此刻他的臉也一定是蒼白的,就像他的嘴唇一樣。
也許他應該喝掉那碗粥的,那樣就不至於才兩次就把肚子給拉空了。
這已經是他今天上午的第四次,從第三次開始就隻有水。
他的嘴唇已有些幹,也許有些脫水,他需要趕緊回教室,偷偷地喝一口水,水最好是溫的。但他不確定這個時間去打水會不會被老師抓住。
他走過拐角,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朱德福的辦公室。
朱德福正在裏麵抽煙,點個煙的功夫也看到了正在看他的何小天,立刻將手一招。
何小天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單招的事情。
像他這樣的成績,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就不用再指望能聽到什麼好話了。除非是退學,那樣老師們一定會佩服他的明智和遠見。
他走到朱德福的辦公桌前,頭就已低了下去。
朱德福道:“你的一模怎麼考成那個樣子?”
何小天認真的回憶起一模的考場,但那仿佛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他還能隱約記起的,就隻有一把傘,和一朵傘下的花。
“寫不下去了。”何小天道。
朱德福道:“為什麼寫不下去,身體不舒服嗎?”
這本是從何小天的回答中自然而然延伸出的問題,可何小天此刻竟然鼻子一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淚竟忍不住要奪眶而出。他沒有想到,朱德福竟會關心他的身體是不是不舒服。
這世上竟還有人關心他。
他假裝兩聲咳嗽,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不是。”
朱德福道:“那是怎麼回事?以前你再差也不會差到這種地步,有一科居然是零分,答題卡隨便一塗都不一定是零分。”
何小天道:“嗯。”
朱德福道:“你還行不行——黃子敬給我進來!”
黃子敬也進了辦公室。
何小天道:“不知道。”
朱德福道:“我的意思是,你的成績還能不能提上去?”
何小天搖搖頭:“不知道。”
朱德福道:“提不上去就去考單招,隻在這裏下個名字就好了。”他用手指點了點辦公桌上的白紙,上麵已寫著幾個走掉的人的名字。
何小天道:“我不去單招。”
朱德福道:“為什麼不去單招?”
何小天道:“不想去。”
朱德福道:“黃子敬去不去?”
黃子敬道:“不去。”
朱德福道:“你不去就考不上大學。”
黃子敬直截了當道:“我又不考大學。”
朱德福氣道:“你不考大學還賴在這裏幹什麼!”
黃子敬道:“不幹什麼。”
三
數學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