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停下哭泣,因臉上沒有眼淚,好像剛才那撕心裂肺是假裝的一樣。他跟在涯後麵,突然眼前一黑,就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眼前又一亮,一個四十來歲的貴婦人在一個庭院裏拔弄花枝,徐跑上去,哭著鼻子喊了一聲,“娘!”
那貴婦人正是徐娘親。她打了個噴嚏,繼續在賞花,一會,又打了個噴嚏,“啊呲!”婦人揉揉鼻子進屋,披了件長袿,腳步輕盈來到正屋大堂,徐跟上。
客廳中有一消瘦男人和一個健壯的年輕男子在細聲聊。徐不自禁叫了出來:“爹,大哥!”可惜他們都聽不到。
年輕男子見到婦人,問道:“娘,你生病了嗎?氣熱著呢,你穿這麼多。”
婦人搖頭:“沒有,打了兩個噴嚏,肯定是兒想我了。”著挽起男子右手,兩手抓在一起,婦人繼續道:“新兒,跟你爹商量一下吧,把接回來好嗎?”
男子安慰道:“娘,就讓在那邊平平安安地落地生根吧。”
消瘦男人板著臉轉過一邊,:“朱溫逼迫朝廷遷都洛陽,擺明了要篡位,不知道有多少仗要打,到時又嚷嚷著要送他去個安全地方,那不是多此一舉嗎?”
婦人站了一會,沒強求什麼,轉身走了,雙眼濕潤,嘴裏喃喃道:“這下,何時才能太平?”
徐看到父親老了很多,看到大哥都變成一個粗壯的大漢了,看到娘親的掛念,自己甩了自己一巴掌,打別人打不到,打自己還是可以的,似乎覺得還不夠痛,接二連三狂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徐父親在徐虛魂中穿過,打了一個冷顫,看看外麵烈日豔豔的空,也打了個噴嚏。
涯道長在一邊問徐:“如何感想?”
徐看著父親背影道:“我錯了。”
突然眼前一黑,又到了另一個地方,是一間木房,徐在木房中走了一圈,房子很幹淨,家具一塵不染,比離開時還要整潔。房子外,院門口那邊,一個少女坐在那大木頭上,枕著膝蓋雙手托著腮幫,看著進山的來路,又看向更遠的山頭,再半眯著眼看那高無盡頭的空遠方,她是李英兒。英兒的腳下擱著一根手指大的樹枝,樹枝圓潤光滑修直,是那來不及做成羽箭的木杆子,她用箭杆子在地上寫了些字,隻是筆畫字字重疊看不出是什麼字。
徐蹲在英兒麵前,想摸一摸她那可愛的鼻子,碰不到,手指一觸到英兒就消失,好像是陷入英兒的肌膚裏。他溫柔叫了一聲:“英兒。我一定會回來的,等我。”
英兒打了一個噴嚏,站起來走了。
徐想跟上,又是眼前一黑就來到另一個地方,這次是真正陌生的地方。眼前是一座茅頂木房,跟他在大山裏住的差不多,房內有哭喊之聲。
徐走進,見一高大男人,披頭散發,右執長刀,刀上鮮血猶滴;左抱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女孩被他緊緊箍在肋間無法動彈,似乎已經掙紮得筋疲力盡,連哭泣都沒什麼力氣了。男人左腿下被一個一臉血跡的中年農夫死死抱住,所聽到的聲音就是這農夫在哀嚎。再向屋裏看去,有一婦女和一少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或許已經死去。
高大男人一刀刺在農夫肋間,農夫又是一聲慘叫,就是手裏抱著男人大腿依然不願鬆手。高大男人把女孩往地上一扔,女孩滾落地了,似乎有了點力氣,跑去那躺著的婦人旁邊跪下,使勁搖搖,沙啞喊了聲,“娘!”再轉到少年旁邊搖了搖,婦人和少年都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應。
農夫抱著高大男人的腿,大喊道:“女兒,快跑。”
高大男人雙手執刀,高高舉起,對著農夫的手臂連砍幾刀,直到把農夫的一條手臂完全砍落,然後一腳踢在農夫臉上,再補上一刀在農夫心口,憤憤道:“你家妞做我壓寨夫人是她的福氣,比被官兵擄去好上一百倍,你們身在福中不知福,就非得找死。”
女孩不哭了,任由高大男人抱在肋下走了。
徐知道幫不上忙,也沒有什麼激動的神色,隻有傷感,問:“師傅,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救他們?”
涯道:“人間苦難事何其多,神仙也管不過來,幹脆就不管了,這一刻你以為隻有這裏淒慘嗎,十裏之外百裏之外千裏之外,形形色色,你要不要一一觀看?”
徐聲道:“能救救那女孩嗎?”
“你覺得那女孩可憐?可能十年之後,她報了仇,奪得山寨主位置,做得更傷害理,那時你還會覺得她可憐嗎?你認為那山賊是惡人,有沒有想過他以前可能是個飽受苦難的可憐蟲?”
徐沉默不語。
“是不是認為一掌拍死前麵那個讓山賊成為山賊的前因,就不會有現在這種淒慘的後果?”
徐似乎有話要,兩眼放光看向他師傅。
涯繼續:“那前因的前前因呢?這麼算下來,一刀把人類老祖的腦袋砍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更不會有現在的你現在的我。但是這下還是會有苦難,沒了兩條腿的人,也會有四條腿的人,一樣會有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