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蛇足 七(1 / 3)

五月十五,鏡玄茶會。

鏡玄湖位於京城東南十五裏外,其上遊水源是秦淮河的一條分支,湖水遼闊清淺,是一處供人消暑怡情的風光勝地。

洪武十九年,魏國公徐家在鏡玄湖上修建別業,以磚石埋入湖底築基,在石基上修建房屋。房屋在湖麵上星羅棋布,足有數十座之多。而築基挖掘出的泥沙便堆成多個湖內沙洲,在沙洲上放置假山,種植各類花草樹木,這些沙洲便成了風景宜人的小島。

白鷺洲、鷓鴣洲、鸚鵡洲和落雁洲是湖上麵積最大,也是環境最美的四個沙洲,它們或有幽靜茂密的樹林,或有細膩柔軟的湖灘,或有爭奇鬥豔的花園,或有成片的蘆葦和叫聲動聽的水鳥。

這些建在水上的房屋與幾個主要沙洲以石橋、木橋或廊橋相互連接。因湖水隻有不足四尺深,很多類型的樹木也被直接種在湖底,為房屋及廊橋遮陽,也使得整座別業樹蔭處處。

朱棣入京後,因徐輝祖倒台,鏡玄別業便被朱棣賜給了藍楓,改為定遠侯府。藍楓既來之則安之,讓新納的楚星雨管家,招用各類家仆婢女共六七十人,自是以年輕貌美的少女為主,美其名曰賞心悅目,秀色可餐,也不負他“風流才子”的美名。

這日他應皇後徐妙雲的“請求”,在侯府舉辦茶會,除了皇後會親自到場外,還邀請十三位京城官員或富貴人家的小姐登府賞茶。整場茶會從上午開始,中午提供茶點,晚上還會舉辦一場晚宴,直到夜間,眾人在鏡玄湖賞過了月,才算告終。

按照徐皇後的意思,藍楓需要在這一天時間內和這十三位受邀而來的大家閨秀多多接觸,並在賞月結束之前選出一人,最後由徐皇後做主賜婚,他的終身大事便算有了著落。

這哪裏是什麼茶會,分明是一場相親會才對!這些閨秀藍楓都是認識的,若單獨約見,她們都有各自的可愛之處,但十三個一起來的話……簡直要我的命呀!

她們不會打起來吧?

藍楓叫苦不迭,但也隻能照辦。為怕自己應付不來,他索性以籌備終身大事之名從嶽陽請來藍橋,又請了淩羽飛風月明等老熟人,還有幾個京中要好的官員都來赴宴,幫他分擔這場相親會的壓力。

藍橋一家是昨日到的,今天一早,受邀的客人們便陸續來了。

十三名京中閨秀雖各有背景,今日做客卻不帶長輩,每人隻有幾名婢女相隨,俱都打扮得光鮮亮麗,從妝容到衣裙佩飾,顯然都用了不少的心思。

茶會的主場地設在落雁洲的一片桃林間,眾人在桃樹下鋪席而坐,賞茶,賞花,賞湖景。藍楓看著繽紛而至的各家麗人,輕歎道:“是我的疏忽,應該把茶會開始的時間再往後拖延一兩個時辰。”

楚星雨在一旁不解地道:“主人何出此言?”

藍楓自責地道:“你看看這些姑娘,肯定都沒少花時間打扮,按時間推算的話,她們大概天沒亮就起床了。我自命惜花,這次卻狠狠地折騰了這些姑娘們一回。”

“她們肯下功夫打扮,自都是衝著這主母的位子來的,付出些辛勞也是理所應當。”楚星雨眨著眼睛笑道,“怎麼樣主人?有沒有哪位小姐是你第一眼看到就印象深刻的?奴婢先去討好討好,以免她日後真的成了主母,欺負奴婢呢。”

藍楓苦笑搖頭。

“要我看,二公子或許不是真的惜花,而是不想自己太早開始頭痛,才有此一言的吧?”一聲嬌笑,花語夕和風夜菱把臂而至,在藍楓身後調侃道。

為不搶這些赴會閨秀們的風頭,她們刻意穿得樸素,都是一身暗色衣裙,隻略施脂粉,卻也難掩清麗淡雅的絕色姿容。

藍楓看了她們一眼:“說我頭痛倒也不假,這麼多美人兒齊來赴會,我不殷勤顯得怠慢,殷勤了又難免有厚此薄彼之嫌,哪可能做到雨露均沾,滴水不漏呢?”

“二公子此言差矣。”花語夕含笑搖頭道,“相親這種事,本來也不需要雨露均沾呀。二公子隻管順應自己的心意,選其中最合眼緣的兩三位姑娘多接觸一些,對其他閨秀保持基本的禮貌也便是了。”

風夜菱也是一笑,故意壓低了聲音道:“昨晚和你這裏的下人聊天,聽說最近京城出了一個新的傾城榜,今天過來的十三位閨秀中,有三位都是名列新榜之人。你久居京城,這些事情自然比我們更清楚。”

“新傾城榜是那些無聊之人亂搞的,主要是你們幾大美人都嫁人了,自然要補幾個新人進來。”藍楓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三個榜上有名的姑娘,一個是戶部主事上官家的大小姐,全名上官憐夢,一個叫南宮懷瑾,家裏是都察院僉事,也算我的直屬下級,還有一個叫蘇淺淺的,父親是京城一帶最大的石料商人,家財萬貫。”

“嘖,權力、財富還是美貌,淑婉、乖巧亦或可愛,連我都迫不及待想見見這些妹妹了。”花語夕慧黠地一笑,“這些姑娘今日肯來赴會,擺明了任你挑選,你就偷著樂吧。”

藍楓露出“你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表情,齜牙道:“你就別說我了,我大哥呢?”

“大概還沒起床呢吧。”花語夕攤了攤手,無所謂地哂道,“他昨日才與雪兒重逢,兩人小別勝新婚,**,自是燒個沒完沒了。”

藍楓正待再說,忽聽身後有少女清甜的聲音喚道:“小女子給侯爺請安了。”

轉身一看,正是新近登上傾城榜的上官憐夢。

花語夕和風夜菱也好奇地打量起來,但見她十五六歲的年紀,窈窕婀娜的身段,粉妝玉琢的麵龐,再加上落落大方的儀態,讓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非常獨特的氣質,即便早見慣各類美女的風花二人,也不禁為之傾倒。

上官憐夢把一支桃花遞到藍楓麵前,淺笑道:“小女子見那桃花開得茂盛,想侯爺事務繁忙,或無暇賞花,便自作主張折了一支,想借花獻佛,贈與侯爺,也算和侯爺共賞一回春色。”

她見藍楓接過了花,又移步至風花二女身前,盈盈屈膝,斂衽一禮道:“見過風姐姐,花姐姐。”

風花二女還未及還禮,就見又一個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來:“好哇上官姐姐,你太狡猾了,竟然跑到這裏和侯爺私會。快和我們回去,那邊要開始對詩啦,以桃花為題。”

此女雖然一驚一乍,卻也天真爛漫,麵目更是清純姣好。而在不遠處的橋頭,還有一名很有書卷氣的文靜美人,同樣端莊秀麗,不知這二女是否就是蘇淺淺和南宮懷瑾。

待三位少女去遠,風夜菱歎道:“眼看著一代代的女孩子們成長起來,我才真正覺得自己老了。天下從不缺少美人,我們怕是要被拍死在沙灘上了。”

這時楚星雨來報,臨安公主朱玉蘿和天茶山莊的荀掌櫃到了。藍楓說一聲失陪,就那麼拿著手裏的桃花,跟著楚星雨往別業的入口處迎去。

花語夕默念了一聲“荀掌櫃”,和風夜菱對視一眼,也跟著藍楓走了幾步,遠遠就看到別業入口處的一道廊橋上,臨安公主朱玉蘿正在一位極麵熟的男子的陪同下,施施然往落雁洲的方向走去。

“那是……”花語夕心生疑竇,不禁又靠近了幾步。

“荀殊”是當年藍橋入京時,由朱玉蘿為他編造的假身份,亦是負責代售江浦茶的天茶山莊的掌櫃。

那日藍橋隨柳月遙進神女樓,為防被她認出,特意戴上一個男子的人皮麵具,便是眼前此人的樣子。

所以這當是有另一個人戴了麵具,以“荀掌櫃”的身份出現在朱玉蘿的身邊,和她一起前來赴會。

“聽說殿下新製了一批江浦茶,是此前從未有過的好貨。”藍楓把二人迎進一間雅室,感激地道,“今日我辦茶會,要是沒有足夠拿得出手的貨色,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朱玉蘿微一點頭,那荀掌櫃從袖中摸出一罐茶葉,打開蓋子遞給藍楓。後者撚起一撮茶葉,先嗅了嗅,動容道:“這香氣比以前的江浦茶更濃鬱,且清而不膩,果然非是俗品。”

“這些年我閑來無事,就在江浦研究製茶工藝的改良。”朱玉蘿微微一笑,“曆經三年,終於製出這批新茶,和以往的江浦茶都不一樣。唔,這就叫永樂江浦茶吧。今年是第一年上市,有幸品嚐過的人怕是還不多呢。”

“有這樣的佳品待客,小子真是太榮幸了!”藍楓喜上眉梢。

“哪裏。”朱玉蘿謙虛地道,“我也想借你的場子,讓眾人品評一下,把我們永樂江浦茶的名號推廣出去。”

“我這就吩咐下去。”藍楓說罷起身,開門就想去找楚星雨。

不料花語夕正趴在門外凝神偷聽,他一開門,前者猝不及防,竟直接跌了進來,立在稍遠處的風夜菱扶了扶額,一副沒眼看的模樣。

眼見花語夕就要一頭栽倒,坐在朱玉蘿旁邊的荀掌櫃突然身形一動,伸手一托,一股柔和的氣勁立時生出,使花語夕跌勢一緩,借此機會重新站穩。

“你是誰?”她狐疑地打量著眼前的荀掌櫃,“這麵具是哪裏來的?為何跟著我……”

她心情激動,差點脫口說出“為何跟著我娘”,想起自己此刻是花語夕的身份,連忙止住。

“小姝,好久不見。”荀掌櫃咧嘴一笑,赫然是弘毅先生李祺的聲音。

花語夕顫聲道:“爹,你回來了。”

三年前,李祺隨船出走,護送建文帝朱允炆、馬皇後、太子朱文奎和郡主朱清影前往海外,一去便再無音訊。

沒想到今日,他竟化身天茶山莊的荀掌櫃,再次出現在母親身邊。

她推窗看了看,確認小屋附近再無外人後問道:“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個月前吧。”扮作荀掌櫃的李祺笑道,“陛下那邊都安排妥當了,實在惦念你們母女,就想回來看看。”

“才沒有,爹騙人。”花語夕撇嘴道,“兩個月了,人家都不知道爹已經回來,還說惦念人家,分明就隻惦記娘親一個人。”

“當年我悄然離開,對外宣稱是染了疫病意外病故,屍體也被焚化,等若世上已沒有了李祺此人。若是突然再冒出來,必然有人對當年的事起疑。”李祺歎道,“所以為了不露破綻,便沒往嶽陽寄信,想著反正等到今天,咱們還是有重逢的機會。”

“那這麵具……”

“這麵具是清歡給的,說是在柳月遙的遺物中尋得。”李祺讚賞地看了藍楓一眼,“有了這麵具,以後我就是貨真價實的天茶山莊掌櫃,可光明正大地和公主往來。”

“哎呦呦,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這麼沒羞沒臊。”花語夕伸手刮了刮臉,“小心到時候有人說閑話,說娘不守本分,和天茶山莊的小掌櫃眉來眼去。”

“我看誰敢說。”朱玉蘿雖是瞪眼,但目光中滿是甜蜜,“前幾天陛下還請我還於京城呢,說要給我重建公主府。我說在外麵無拘無束慣了,便婉拒了這一提議。”

“娘是為和爹幽會方便吧?”花語夕嘿嘿一笑,“不必再描了,我都懂的。”

在臨近白鷺洲的另一間雅居內,藍橋正看著白雪音在鏡前梳妝。

經過徹夜的瘋狂,二人今早都有些乏力,白雪音梳妝的動作偏慢,充滿了嬌慵之態,彼此偶爾相望的目光裏含著無限柔情。

“你快找風姐姐李姐姐她們去吧,被我霸占了這麼久,她們嘴上不說,心裏卻該怨我了。”

“哪至於呀,你一年有七八個月不在家,咱們昨日重逢,你這才剛和我處了一晚,她們沒那麼容易吃醋。”

白雪音拿起一根發釵,一邊在頭上比劃試戴,一邊輕聲道:“說實話,師兄你怪我嗎?”

藍橋愕然道:“怪你什麼?”

“怪我明明已嫁了你,卻三天兩頭地外出,不能安安分分地侍候你,也沒能給你生下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