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見過長得最柔情的男子……
我突然想起許多年前被子弗養在大水缸裏頭,我在水底仰視子弗的時候子弗也有這樣溫柔沉靜的眼神。就跟景青此刻的眼神一模一樣。
我深深地做了個吐納,專心地鼓瑟。這樣的月色很合適彈《璞月歌》。方才他彈的是《廣寒皓雪》。這時候彈《璞月歌》想來還是很相宜的。
一曲終了,自覺比平時要好上一籌。鬆鬆地呼出一口氣。對著景青得意地說了聲:“我彈得不錯吧!”
景青淡笑著吐出幾個字:“差強人意,需勤加練習。”
我伸了個懶腰抱著瑟站起來:“的確差強人意,好在沒有太丟人。我彈得的確不好。這瑟既是你的舊物就還給你吧!”
他輕輕地問:“哦?你舍得將這麼好的一張瑟還我?”
垂在他腰際的發絲隨風微斜,纏繞在眉眼之間。
倏爾,他站起身麵對明月湖側著身站在我跟前。一頭長發更加放肆地在風中前後擺蕩。
我將手中的瑟放在楓樹下,站直了身子道:“這是張好琴,配我著實可惜了。”
原先不知道他就是斫琴的人,想著這人要是想賴走我的瑟就先將他胖揍頓,再扔到湖裏去讓他清醒清醒。自己再帶著瑟駕雲回去。也嚐嚐做惡霸的滋味。
現下知道眼前這人是斫琴人,這張瑟又是賊贓。我豈還有不歸還的道理。硬霸著雖也能說得過去,可到底我這幾年在皇宮中沒養成將他人之物據為己有的惡習。
說到底我隻是條和善的錦鯉妖並不是凶惡的鱷魚精,天性中就沒有惡霸因子。唉……本性如此真不知是福是禍。
我一邊走一邊做仰天長嘯狀。在黑漆漆的楓樹林裏轉了幾個彎便召雲回宮。
子弗如我所料並沒在自己的正殿休息,想來是留宿趙良媛那兒了。回房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便出來坐在屋頂上吹風。
不遠處的偏殿趙良媛的寢殿外的屋簷下還點一長排的大燈籠。寢殿的軒窗透過窗紙朦朦地映出一層薄薄的橙黃暖光。較之屋頂上的冷寂寒涼,那殿內定然溫暖入春、旖旎纏綿。
即便是坐在夜風嗖嗖的屋頂上,我仍舊能感覺得到那偏殿的暖氣。暖的像是要融化人的心,想著想著憑空就讓我的眼眶生出酸意,喉嚨像是吞了一塊火炭一般的難受。
我討厭趙良媛,覺得她比何秀雲更加可惡。在子弗麵前她永遠都像隻最溫順的兔子,背地裏對東宮的所有女子卻是一副恨不得能一一咬死的凶狠模樣。
其實以前我也曾這樣討厭過很多女子:討厭過何秀雲對子弗展現的嫵媚;周良娣對子弗流露的體貼。
很長一段時日我都不明白是何故。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明白自己是對子弗產生了男女之情。
至於這男女之情因何而生,何時而生我卻是一腦子的糨糊,完全弄不明白。
看著那處暖光,心越發地澀重。學著東宮所有失寵的女子一般迎著秋風伏在冰涼屋瓦上,堅硬的琉璃瓦硌在骨頭上帶著一絲生疼。生生地逼出盈在眼眶中的淚水。
涼風雖有信,秋月雖無邊。迎風賞月的若隻有自己一個人,未免有些悲慘。好在子弗沒有深更半夜擁著他的愛妾出來吹風透氣。不然今夜定然更加難受。
涼風裏滾一遭,流了幾滴淚也就不覺心口滯澀幽怨。到底我是個妖怪,子弗與我有救命之恩。人妖殊途這麼簡單的天理我還是懂的。
這番心意隻要清風知、明月知、花錦知即可。無需擾人心池。尤其!是子弗的心……
近一個月,子弗越發地忙碌。據說是要犒賞三軍。成日裏忙忙碌碌地在各處進出。
我則悶在師傅那裏一連兩個月,跟著師傅學斫瑟。原想自己斫一張,幾次動手下來毀了不少上好木料。
最終還是師傅替我斫製了一張,彈著雖還算順手卻仍舊沒有以前那張好。
有了瑟,我又回到原先混跡牆垣屋頂,聽人牆根躲著人爭執的日子。
可惜時節已近寒冬,菊花都開得越發頹敗。這個節氣又離梅花花期還早。禦花園中不可避免地呈現出凋敝蕭條。除了幾顆長青樹越發挺拔蒼翠實在無甚景致。鬧得那幾個常常惹是生非的宮妃都懶怠出門。
平日裏各處聽牆角的好地方也都再難搜羅到什麼有趣的秘聞。
東宮裏所有勾心鬥角的把戲像是蛇兒們躲在洞窟中冬眠一般不見蹤影。甚少有什麼好戲開鑼,時間漫長得難以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