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素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死相有什麼好看的,還是這樣好看,跟仙女似的。”
怕高的淩素不敢自己爬下屋頂,那鬼美人邀她又坐了一會兒,便將她送回地麵。
淩素按照鬼美人的指示,出了浮音殿。
邁出門檻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下那殘舊的門庭和匾額,原先的恐懼不知不覺中早已消失無蹤。
深夜的風有些涼,吹在身上卻十分宜人。
入冬的時候,淩素的師傅劉禦廚告老出宮,在帝都某處小巷子開了間食肆。
新上任的糕點禦廚是個矮子,足足矮了淩素半個頭,兩隻鼻孔總朝著天,說話帶點陰陽怪氣。總喜歡對手底下的人吆五喝六。
淩素是個有正義感的倔姑娘,與新上任的矮禦廚鬧了好幾回矛盾。
將將上任的矮禦廚就拿她開刀,弄了套殺雞給猴看的戲碼,震懾手底下的人。
倔姑娘淩素就這樣被趕出了禦膳房,貶到冷宮附近的小膳房,專替打雜宮女和棄妃們做大鍋飯。
一個人做二三十口人的飯食,是件十分辛苦的差事。成為糕點禦廚的夢想朝夕之間變得遙不可及,這讓淩素傷心了很久。
將近年關的時候,淩素終於適應了小膳房的生活。二三十口人的飯菜經由她手打點得妥妥的,飯菜滋味變好,讓冷宮的妃嬪和下人臉上有一點笑影。
每每淩素看到眾人吃飯時露出的笑臉,心底都充溢著濃濃的欣慰。想著,被貶到這兒也算是造福人群。
唯一讓淩素懊惱的是,冷宮分不到做糕點的材料,根本沒什麼機會練習做糕點。
年三十的下午,禦膳房分了冷宮一袋麵粉和兩片白膩膩的豬肉,算是年夜飯另曾的份例,叫她給冷宮眾人包頓餃子。
淩素看著兩塊還拴著稻草的白肉,上頭一星半點的精肉都沒有,氣得她舉著菜刀狠狠地砍在砧板上。
她一個人坐在小膳房,開始為那些總被克扣份例的宮女傷心。
臨近飯點的時候,將兩片肥膘切細全煉了油。趁著時辰還早背著竹簍,背著眾人悄悄出了小膳房,沿著熟悉的路溜進久違的禦膳房。
偌大的禦膳房隻有寥寥幾個人,都聚在大門外喝茶吃點心。
禦膳房有些亂,各種食材和佐料堆得到處都是,怕是用過了還沒來得急收拾。
淩素抱著竹簍,貓著腰從西邊的偏門溜進去。手腳麻利地往簍子裏順上等的牛羊肉和豬肉。最後又拎走一袋子白麵。
路過門口時,瞥見地上一籃栗子,沒忍住又出了手。剛準備抬腳走人,卻發現西邊的角落有東西在動,走近了才發現是個年輕的小太監,正蹲在角落啃生蘿卜。
察覺異樣的趙睿澤回過頭,一張臉細嫩白皙,狹長的眉眼特別妖孽,波瀾不驚地瞥了淩素一眼,捧著蘿卜繼續低頭猛啃。
淩素上前拽他,帶著同情:“別吃這個了,我帶你去吃好的。我叫淩素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微斜著眼,從頭到尾將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末了,視線落在竹簍裏的肉上。猶豫片刻點頭跟著淩素一起溜出禦膳房,卻沒開口和她說話。淩素隻當他是餓禿嚕了,也沒計較。
帶著他趕回小膳房的時候,冷宮都快炸了天。餓得麵有菜色的眾人見她背著許多肉回來,臉上都露出欣喜的顏色,稍稍抱怨幾句,便欣喜地圍著她一起做菜燒飯。
年夜飯開得有些晚,卻是有史以來最豐盛的一次。二三十個人圍著方桌拚成的長案,一邊吃一邊說笑,臉上滿足的笑容溫暖又明亮。
趙睿澤吃得很慢,一點點地細細嚼均才往下咽,舉止斯文好看,一點都不像啃蘿卜時的樣子。淩素擔心他吃不上東西,替他添了幾次菜,被宮女們哄笑著打趣,任是臉皮厚似城牆的淩素,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籃栗子做完菜剩下許多,年夜飯結束之後,淩素把剩下的栗子全倒進鍋裏煮熟,就著熱湯一個人在灶間剝栗子。
栗子糕出鍋的時候正值子夜,漆黑的天幕裏綻開一簇簇絢麗的煙花。眾人肩靠著肩坐在長階看煙花。噴香的栗子糕再一次讓眾人沸騰。
趙睿澤一個人坐在最高的台階上,背靠著柱子盯著夜幕一瞬不瞬。
淩素挨著他坐下,把碟子推到他手邊:“吃吧!剛才在頭裏大家都爭著吃菜,你都未曾吃到什麼東西。”
趙睿澤望著她,敷衍地笑了笑,伸手拈了一塊糕放到嘴裏。冷冰冰的眸子裏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臉上卻仍是一片雲淡風輕。
淩素雙手托著下巴,笑嘻嘻地說:“好吃吧?我這手藝可是祖傳的哦!從我太爺爺那一輩起我家就是做這個的,絕對的獨家配方,帝都一絕啊!據說以前宮裏有個娘娘,總派人出宮來買我們家的點心。”
趙睿澤隻默默地聽著,手眼卻極快,不過片刻就掃光了碟子裏的點心。
她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帶你去個地方,一個很漂亮的地方。”
趙睿澤望著她燦燦的眼眸,眼神像秋水一樣清澈又明朗。讓他的嘴角忍不住漾起一絲細小的弧度,冥冥中似有一縷柔風吹在心上。
因為處在節下,燒紙錢是得受罰的。淩素和趙睿澤帶著紙錢和糕點進了浮音殿,兩個人蹲在梅樹下化了紙錢。
“初進宮的時候,我被兩隻鬼纏上,這地方就是她們帶我來的。”淩素用枯枝撥弄著沒燒開的紙錢繼續說,“從前我很怕鬼的,自打同她們處了一些時日,發現有些鬼比人還體貼。走吧!我帶你去見二當家的。”
淩素拽著趙睿澤一路小跑,隆冬的風帶著梅香刮過耳廓留下零碎的咻咻聲。這裏的梅花開得真好,絕豔孤高,傲雪淩霜。
轉過視線,低頭看著兩人十指交握的雙手,視線難移。
跑了一段,淩素終於站定,轉過頭笑著對他說話。發髻間落了兩片花瓣,毛糙又可愛。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說:“別動。”低迷的聲音帶著難以察覺的溫柔在耳畔流轉,他把嘴湊上來呼呼地吹了幾下,柔軟的花瓣飄散在兩人之間。
淩素眨著眼,就那麼呆呆地看著他,臉色微紅地吸了吸鼻子,竭力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她嚅囁著想要說聲謝謝,最後卻指著不遠處的屋頂,脫口而出:“你看得見二當家的麼?”
趙睿澤抬起頭,夜空下伏在屋脊上的青色身影鍍著朦朧的一層白光,飄逸的模樣不像鬼,更像個仙子。
那鬼衝著他和淩素揮袖,兩個人稀裏糊塗地上了屋頂。淩素似乎有些畏高,索瑟著身子,緊緊拽著他的胳膊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