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仍舊側身躺在一邊,嘴裏邊嚼著栗子糕邊說話:“入冬之後就許久不見你來送糕,出了什麼事麼?”
淩素懊惱地撅著嘴:“師傅告老回鄉了,新來的糕點禦廚將我趕到冷宮,負責給棄妃和宮女們做飯。份例裏頭沒了糕點材料,今日你吃的這些,還是頂著被打死的風險去禦膳房偷來的。”
那鬼說:“如此一來,你那成為糕點禦廚的夢想不是就破滅了麼?”
淩素回過頭,衝著那鬼狠狠地齜牙:“才不會!隻要我肯堅持,就一定會實現願望。”
淩素的堅持讓這個夢想多了幾分倔強的可愛。可就是這樣那並不是一個多麼偉大的夢想,她如是說著,趙睿澤卻將這句話深深地刻在心底。
他側著頭,若有所思。那張並不嬌豔的臉總是含著最真摯的笑,笑得那麼真那麼暖。
鬼吃完了糕,伏在一旁,眉眼繾綣地說:“這浮音殿隻怕我是住不久了,今日你來看我,我很高興。”
淩素問:“你我要去投胎麼?”
鬼搖搖頭:“世間靈物但凡有點道行的,都要渡劫。我的第一次天劫快到了,憑我的修為怕是挨不過了,屆時這浮音殿也會跟著遭殃。”
淩素霎時紅了眼圈,卻還強打著精神說:“我多替你做些吃的。你吃飽了就長力氣了。”
趙睿澤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因口拙的惡習嗯不出半個字。
“我有一事相求。”那鬼眨弄眼睛,伸出皓雪般的腕子,指著一截繞在腕上的細絲說:“替我將這個交給住在麒麟殿的那個人。”
趙睿澤蹙眉望著那鬼,對方卻對他盈盈一笑,什麼都不說。
淩素側著頭,有些難為地說:“麒麟殿戒備很森嚴的,我一個燒火丫頭是進不去的。”
“你沿著牆根找,有一處牆根破了一個洞,從那兒進去絕對暢通無阻。”
“那是狗洞吧?”淩素難得聰明一回。
那鬼解下腕上的細絲,淩素接在手裏看了許久仍是滿臉疑惑,趙睿澤拈在指間輕輕撮了撮:“是琴弦。”
淩素問那鬼:“我要交給誰呢?”
那鬼閉上眼,語氣飄忽地說:“那人總待在梨樹下烹茶,總穿一身赭色的衣衫,很好認的。”
淩素用帕子仔細包好琴弦,貼身收好。
走時,那鬼又讓她帶一句話給麒麟殿的那個人,淩素聽了那句話牢牢記在心底。臉上有些茫然。
淩素心裏一直念著再去一趟浮音殿。年後宮裏很忙,一直耽擱到初八夜裏。
很多年後,淩素依然記得十七歲那年正月初八的夜裏,三個響徹雲霄的旱天雷震醒了整個北靖皇宮的人。
等她趕到浮音殿,樓閣坍塌的聲音清晰地從門後傳來。她推開門,蕭索的寒意隨著遮天的塵土撲麵而來。
淩素站在瓦礫堆間,神情恍惚,卻還是哭了出來。單薄的衣裳在夜風和塵土裏輕輕地飄著,過了很久她才看見站在遠處的趙睿澤。
她環抱著雙臂,對著他勉強露出一個笑。
趙睿澤望著眼前已成廢墟的浮音殿,神思有些遼遠,他相信自己可以再為她造一間名叫‘浮音殿’的華屋。
正月十五那日,淩素終於得閑。沿著麒麟殿的圍牆轉了好幾圈,終於找著那個位置隱蔽的狗洞。洞不大,隻能容身量小的人通過。
淩素苦著臉從那洞鑽進去。
麒麟殿很荒蕪,那種荒蕪不是肉眼所能看見的。在淩素看來,即便是空置了好幾百年的浮音殿也比這一處有朝氣。
兜兜轉轉走了許久,卻不見半個人影。好在還是順順當當地找到中庭。
殘舊的老殿,青石鋪成的階梯一階階延伸到中庭。空蕩蕩的中庭隻有一棵樹。光禿禿的枝椏上綴滿了淺紅色的小花,每一條枝椏上都懸著一隻鈴鐺,鈴鐺下撲棱著一片塗滿字的紅箋。
淩素踮著腳摘了一朵,觸手時才明白那是絹花。她抿著嘴把花別在鬢角,嘴裏咕噥著說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
趙子煜遠遠站在階上,遠遠地看著暮色下簪花的人,漂亮得就像一場奇異的夢,或許這就是一場夢。
他情不自禁:“野丫頭……”
樹下的人,回過頭看見他。
赭色的衣衫,銀白的長發,眉眼間是依稀可辨的風采。
淩素看著那個童顏白發的男子,直覺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趙子煜看著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人,那陌生的眉眼,那迥異的氣質讓他終於看清,眼前的人不是自己在等的那一個。
少女撲閃著漆黑的眸子問:“先生好,我叫淩素。請問……您是二當家的朋友麼?她托我捎件東西給你。”
淩素從懷裏掏出包著琴弦的帕子遞到趙子煜麵前。
他接過帕子,緩緩打開,纖細的絲盤成小小一團。隻一眼就認出那是許多許多年前自己親手所製的弦。
二十五弦的錦瑟,奏響在夜月下的明月湖畔,饒豔的楓槭浮在水上,漾開一圈圈漣漪,雲煙往事裏的每一個細節,似乎都無足輕重,卻又讓心糾扯了一輩子。
他苦澀地抿起嘴角,懸在枝頭的鈴鐺和招魂的咒語,在晚風中輕輕擺蕩,難道他真的再也等不回那個人了?
淩素看著趙子煜說:“二當家的還叫我帶句話,她說……”
月亮一點點升起,又圓又大。淩素坐在長階上,看著趙子煜替一張二十五弦的錦瑟上弦。錦瑟很漂亮,彈奏的音色也很美。
童顏白發的先生,拉著她彈琴。
白發先生說:“這世上最美的曲子叫做《璞月歌》,最美的湖叫做明月湖,最美的人叫做花錦。可惜再沒福分見上一麵。”
經年許久的弦經不起折騰,值得欣慰的是那根弦段在最後一個琴音上。
橫亙在夜空下的梨樹,在一瞬間注滿了生命力,一點一點綻放屬於生命的光華,月下的梨花漫天飛揚,一樹梨花一庭月。
像一場雪,又像一場無疾而終的思念。
浮生盡歇的舊時光裏,曾經有個叫花錦的女子,她同二當家的說:她再也趕不上趟對自己心愛的人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感到遺憾又慶幸。
遺憾,又有什麼不好?記得,就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完了,大家可以放心地看了。關於此文有很多不足,因為是第一本小說,所以很多地方處理的都不是很好未來有時間我還是會慢慢修改的。希望大家能喜歡。
喜歡的朋友,下個文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