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青婉從半道折去壽德宮的時候殷玄回了禦書房,殷玄是不可能呆在壽德宮等著搜查結果的,壽德宮極大,沒有大半,完全搜不完,殷玄忙的很,沒空呆在壽德宮。
回了禦書房,殷玄就埋頭進了那麼多的折子中,批了半個鍾頭,覺得有一件事情非得先做了不可,就是煙霞殿裏麵那個太後的屍身,得放回殷祖帝的皇陵裏。
三年前太後薨斃,殷祖帝的皇陵開過,但那個時候送進皇陵裏的棺材是空的,裏麵什麼都沒有,如今要把聶青婉的屍身送進去,就得再開一次皇陵才行,而開皇陵不是一件隨便的事情,尤其皇陵四周都有皇家守衛,想要不動聲色地將人送進去,還得想個計策。
殷玄蹙眉,眯眼思索了半晌,擱下狼毫,側頭對隨海:“七月要過去了,八月一來,仲秋節也快了,今年仲秋朕想帶婉婉去皇陵掃墓,你下去打點一下,這幾讓守在皇陵四周的皇家守衛們去打掃皇陵庭院,先把院子收拾出來,掃墓該用的東西也提前備好,到時候朕和婉婉去了,節省點兒時間,也好休息。”
隨海聽的一愣,眨眼咦道:“都是清明掃墓,哪有仲秋去掃墓的?而且,今年的清明皇上已經帶過皇後去皇陵掃過墓了,這再去,不妥吧?”
殷玄:“有什麼不妥的?祖上傳下來是清明掃墓,可也沒仲秋不能掃墓,仲秋團圓,朕也帶婉婉去見見祖輩們,而且,朕的父親和母親也葬在皇陵周邊,朕與婉婉成親了,理應也得帶她去見見朕的父母,讓朕的父母也看看他們的兒媳婦,就八月十五最合適。”
隨海哦了一聲,但又委實覺得皇上的這一番話交待的有些奇怪,仲秋去掃墓?怎麼聽怎麼奇怪,但皇上想帶婉貴妃去見父母,倒是可以理解。
皇上那麼愛婉貴妃,自然是想帶她去見見父母的,趕在八月十五去,也應了團圓之意。
雖然奇怪,卻又讓人覺得十分合理。
隨海便不多,朝殷玄見了個退禮之後就往門口走。
剛走出兩步,殷玄又喊住他:“先去一趟煙霞殿,讓任吉來見朕。”
隨海猝然一驚,‘任吉’二字一過耳,簡直雷滾滾,隨海禁不住倏地瞪大了眼睛,大啊一聲,猛地扭頭看向殷玄,驚道:“皇上要見任吉?”
殷玄點頭:“嗯。”
隨海木呆呆地深吸了一口氣,這會兒再不明白皇上仲秋要帶婉貴妃去皇陵掃墓是一件暗藏玄機的事兒那他就白伺候這個皇上多年了。
隨海抿了抿唇,雖有心想問,卻又不敢,隻得咽了咽嗓音,回一句:“是。”
殷玄輕抬了眼皮看他,知道他心中有疑慮,便揮手朝他招了招。
隨海趕緊一溜馬地湊過去,附耳到殷玄的身邊。
殷玄低頭與他了幾句話,隨海一聽,瞳孔瞬間緊縮,嗓音拔高,幾乎脫口而出:“皇上想把太後屍身放回皇陵去?”
殷玄低聲道:“嗯。”
殷玄已經提前向隨海透露過華北嬌就是聶青婉這件事,隨海也知道,如今的這個婉貴妃就是太後,而放在紫金宮裏的那個屍身,也隻是一個屍身罷了。
三年前殷玄害死太後的事情隨海是知道的,他雖然不算太重要的參與人,但他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就是混淆了任吉以及任吉的耳目。
任吉是隨海的師傅,可以,隨海是任吉一手帶起來的人,如果把隨海比作千裏馬,那任吉就是伯樂。
隨海對任吉的敬愛如同對父親一般,可是,敬愛歸敬愛,立場歸立場。
任吉效忠太後,隨海效忠皇上。
殷太後時期,太後選中了殷玄當太子,起初並沒有行封大典,隻是口頭上那麼喊,很多人都是麵服心不服。
後來南征北戰,殷玄建立了豐功偉業,也展現了他一國儲君的驚人能力,讓所有人都對他信服,包括殷氏皇族之人,故而,殷玄二十歲及冠之年,行封了太子大典,那之後,隨海才有幸被任吉挑出來,先服侍這位太子。
但是服侍,其實也隻是偶爾被傳喚個一兩次,大多數時候這位太子爺都不要人伺候,又加上他老是出征,三五年下來,隨海統統服侍這位太子爺的次數十個指頭都數得過來。
真正算得上伺候的就是太後下達了休養生息的策令,自此大殷進入戒戰狀態,太子歸朝,太後歸朝,太子開始漸漸出入金鑾殿,直到登基為帝,入住龍陽宮,隨海才被正式授命掌事公公,隨侍在這位皇上身邊,出入龍陽宮。
算起來也就是太後死的那一年,他選擇了忠君,棄義。
隨海背叛了任吉。
其實也不上是背叛,隻是各忠各的主子,末路歧途罷了。
在隨海看來,他隻是在效仿他敬愛的師傅,做一個一生隻盡忠一人的人,無愧地,無愧良心,亦無愧自己的本職。
隨海對殷玄的忠,殷玄看的出來,故而,在殷玄心中,隨海就是自己人,沒有什麼事情是要對他隱瞞的,這兩件事情對他了,他才會做的更好。
隨海既知道殷玄想把太後的屍身放回皇陵,那頭一個要解決的人就是任吉,任吉對太後太忠了,忠到形影不離,死亦不離,活著的時候,他守著太後,死了,他還要守著。
之前皇上是因為怕太後寂寞,一個人躺在紫金宮的冰棺中無人陪伴,又加上任吉老奸巨滑,太後死的那一,其實在紫金宮中當差的宮女和太監們都沒有被隔離,所以,在紫金宮中當差的所有宮女和太監全部被一夜賜死,死在禁軍們的刀下,那一夜的紫金宮,是神落地獄的一夜,原本也要殺了任吉的,可任吉選擇了苟且。
那個時候,隨海想,他的師傅,果然不是一般人。
隨海到現在還想不通任吉當年為何選擇了苟且,而不是隨著太後一塊去了,或是跟皇上拚個你死我活。
現在看來,難道任吉知道太後還會回來嗎?
隨海莫名的內心抖擻了一下,但殷玄這個時候傳喚任吉,隨海當真不能不多想,雖然隨海選擇了忠君棄義,可三年多過去了,太後也回來了,隨海自然不希望任吉再出事兒。
隨海張了張嘴,縱然知道自己不該問,也不能多問,可他還是控製不住地出聲道:“皇上,你是要處置了任吉嗎?”
殷玄眼皮微掀,嗓音冷沉道:“朕也想放他一條生路,但陳溫斬知道太後回來了,陳溫斬又被調去了煙霞殿當差,那麼任吉現在肯定也知道太後已經回來,他在等時機,而朕的婉婉也在等時機,但凡有一絲機會,任吉都會重新回到她身邊,當年的事情任吉十分清楚,婉婉若沒回來,朕倒可以留他,可婉婉回來了,朕就不能再留他了。”
著,頓了一下,又道:“朕一開始以為婉婉想盡一切辦法,暗中操控煙霞殿的‘藥材殺人’事件和皇中毒之事是為了複出聶北,複出聶家,為她出力,現在看來,她需要的並不是整個聶家,隻是聶北,她要利用聶北的手和聶北的閻判威名來向下人揭露太後死亡的真相。”
隨海聽的眼眸如銅鈴般瞪大了。
查太後死亡真相?
隨海震驚莫名,惶恐道:“太後果然是回來……”他狠狠地咽了一下喉嚨,這才又心緒不齊地:“回來報仇的嗎?”
殷玄垂著眼點頭,末了,又十分平靜地開口:“她要誅朕。”
隨海噎住,隻覺得手腳發涼,險險站不穩,他顫抖著手腳,臉也顫了顫,忽地就衝到了龍桌前,哆嗦著唇急切又擔憂地道:“那皇上你得想個法子呀!不能讓太後成功啊!”
不然,咱們都得死。
這話有些大不敬,他沒敢。
可他委實著急!
殷玄緩緩把自己倒靠在龍椅裏,雙手扶著龍椅的椅把,輕輕地敲擊著,眼睛落在遠處的門上,整個人顯露出一種運籌帷幄,唯我獨尊的氣勢來。
他淡勾薄唇,沉聲:“你放心吧,朕不會讓她如願的。”
隨海聽著殷玄這般篤定的話,陡地就鬆一口氣,緊緊揪起來的心也落了回去,別人這話出來,他可能還會在心裏打一些折扣,但皇上了這話,那就百分之百令人信服。
隨海道:“所以皇上真要殺了任吉嗎?”
殷玄沒應聲,隻道:“去吧,借看明貴妃的諭旨去把任吉帶過來,如何帶,你心裏清楚,任吉已經是不存在於這個大殷帝國宮中的人,朕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亦不想讓他與任何人有交集。”
隨海垂頭道:“奴才明白。”
殷玄抬起右手揮了一下:“那去吧。”
隨海頓了頓,最終還是‘嗯’了一聲,緩緩往後退,到了門口之後,轉過去,將門打開,站在門外麵了,他不知為何就悵然歎了一聲氣,左右沒人,禦林右衛軍全被戚虜帶去了壽德宮,如今大概還在壽德宮忙碌,禁軍尚未被調動,四周靜然,隻有烈陽如歌,獨自唱響在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