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以為李蘊死的時候,周靖的心也是死的。
不,是表麵是死的。
死灰下,是他不敢碰觸的熱烈。那份熱,日複一日的燒著,燒得他內心麵無全非。他曾不止一次地祈求上蒼,盼著李蘊在某個隱秘的角落好好的活著。可得知李蘊還活著,那層灰沒有滅,反而更厚了。
一個妙齡女子活了下來,沒有另一個男人的介入,周靖是不信的。
事實證明,他沒有猜錯。他的心上人,隻差七日就成為他妻子的那個女子,已經嫁給了別人,還未別個男人生兒育女。
盡管知道,他依舊任性地去了河南,隻為離李蘊更近一些。
然則,他到了汝寧,李蘊卻又入了京。
上天像開玩笑一般,讓他和李蘊相遇,卻又每每錯過。他去牟家看過兩個孩子,他去了解過她的生活,看過那個救了李蘊、取代他、看起來一無是處的男人。想象著兩人在一起的畫麵,周靖的心更痛了。
那份撕裂的痛楚,清晰得告訴周靖,他無法接受現在的李蘊。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他的確是周家人,自私且又貪婪。李蘊活著,就說明上蒼已經聽到他的心聲,幫他完成了願望。這個願望實現後,他卻沒有滿足,想更進一步,可他失去了進步的資格。
接到李子堅的信,他再次任性。
有沒有資格不是自己判斷的,走了才知道!離開河南前,他繞道去了汝寧,光明正大地去了牟家,見了日思夜想的女子。
十幾年的光陰,記憶中嬌俏又爽利的女子五官沒怎麼改變,爽利依在,隻是不再嬌俏。見到他,詫異了一息,旋即輕笑。並不怎麼熱烈的笑,像極了海棠樹下,那個等著毫無嬌羞之意等嫁的少女。
少女說:“我娘說成親前見麵不吉利,靖哥快走,我會假裝沒看到你的!”
已經月餘不見未婚妻的周靖,怎肯就這麼走人?他怕自己孟浪,所以不上前,隻遠遠望著自己的小姑娘,耍賴:“我好想阿蘊的,阿蘊想我嗎?”
少女這才麵露緋色,非常幹脆利索地說:“我馬上就要離開養大我的父母,幹嘛想你?”
“嶽父嶽母辛苦了。”這是每一個出嫁女都要麵對的傷心事,想也不想的,周靖脫口而出自己的願望,“咱們將來隻生小子,不生閨女好了。”
這一次,綠樹下的小姑娘,臉頰紅得徹底:“靖哥胡說什麼呢!”
那一夜,就著那抹紅色,周靖睡得香甜,醒來後直接變了天。
現在,淺笑著的婦人,輕輕頷首,道:“許久不見,靖哥可好?”
牟福覺得“靖哥”這個稱呼,就像妻子叫自己“福哥”一樣,意味不同。是以,他完全是靠本能,站到了李蘊身旁,問:“媳婦,他是誰啊?”
周靖比牟福還要緊張地等著李蘊的回答,李蘊卻沒有先為牟福介紹,而是先為周靖介紹:“靖哥,這是我的相公,牟福。福哥,這位周靖周大人,同慶元年的兩榜進士,也是我父母為曾經我定下的未婚夫婿。”
李蘊的話音剛落,牟福一把抓著她的手,目光堅定地望向周靖,宣示著自己的自主權。
如果說牟福的動作,刺的是周靖的眼睛。那麼,李蘊話中的“曾經”二字,就是一盆夾雜著冰雹的瓢潑大雨,穿過周靖心頭的死灰,砸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