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奈落河(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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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鳳凰銜來滿山落葉,要為我編織一個大繭。

那些落葉上題滿經文,曾在梧桐樹上被風吟誦了千遍萬遍。

現在我作繭自縛,我祈願這個繭能守護我的一顆心。

鳳凰未冠,大劫隕心。這一劫,命中早已注定。

這一年,我十七歲。我並未出家,我已在南嶽柱上抄了十年的經。

其實身死心滅,又有什麼可怕?活著才是最可怕的,不過是紅塵裏一場鏡花水月罷了。

——就這樣,觀月七郎弱弱地躺下,把自己封在鳳凰巢裏,他真的好累好困。黑白鳳凰用樹枝樹葉把鳥巢編成一個大繭。

秋聲已賦,秋夜靜長,從此沉沉睡去,不管人世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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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月哥哥,你哪裏去了呀?快來救救我們……”

在山路的盡頭,碎碎失魂落魄、手足無措。災難總是突然降臨,讓人猝不及防。這平靜了千年的聖城,突然就被朝大軍占領了;這老實善良了半輩子的難民,突然就變成了豺狼虎豹;這瀟灑如風高大如山的活佛,突然就殞沒在普照崖的巨石下。

“怎麼辦怎麼辦!老大他……”

她眼睜睜,看著活佛中刀,她穿不過人潮洶湧;她呼喊著、尖叫著,看著活佛在刀光劍影中,撞斷抬山柱,頭頂的山崖分崩離析。他如一匹黑狼,獨自淹沒在滾滾落石下。她的聲音,始終觸不到活佛的心底。普照崖塌了,聖城再也沒有活佛了:“怎麼辦?”

“碎碎,為了老大,我們要保護好聖城。”和尚抓著碎碎的手,孱弱的身子想要盡力給她一點力量,盡管這力量如此微弱,仿佛是風中的蠟燭。

“怎麼辦啊!這麼多人死了!罪孽啊!”碎碎心中滿是悲愴驚惶。那崩塌的普照岩至少吞噬了一千人。

“這幫人都該死!”毒蠍的內心更是痛苦和瘋狂,她的麵孔猙獰而扭曲。“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連個軀殼都不給我留下!老爺,你對我好殘忍!”她的舌尖散發著妖異的藍光。目睹至愛至恨之人離去,第三瓣心蓮也即將從她舌尖凋零,那是她的同情心。雖然這般結局,毒蠍也是咎由自取。但是已經喪失了內疚心,羞恥心的她,又怎麼會反省自己。現在的她隻知道把活佛的死歸咎別人。“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這幫人不早點死!”此痛此苦,此生至極。她的嘴裏竟然泛著血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錯的是我!我早就該滅絕你們!”

毒蠍長出千千萬萬根毒刺,這些尖利的毒刺對準了剩下的古幽軍,她要將所有人都送入地獄,為活佛報仇。女人心,有時候還真是世間最矛盾的東西。冒牌貨還活著的時候,她看不上;冒牌貨走了,她卻心如刀割。幸好兩瓣心蓮的隕落耗幹了她的心神,在她射出這些毒刺之前,她便已昏厥過去。

看遍人間多少慘劇,自己也被蝳蠱咬穿心髒、時日無多的和尚看著埋葬了千萬生靈的普照岩,滿心滿眼都是悲憫:

“皮囊皆是外相,其實貪婪的是人心,爭鬥的也是人心,最終絕滅的還是人心。花開花落,緣聚緣散,劫來劫往,一切都是造化。人總會犯錯,會爭鬥,會付出代價,這正如生老病死般是人間常態。不因物喜不以己悲,能救生人能度死人。既往不惑,且惜前路。讓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山賊,為諸位誦一篇《大悲心經》。願千手千眼觀世音,滅百千萬億劫生死重罪,往生佛國。阿彌陀佛,諸君安息吧……”此刻,浮竹席地而坐,雙手合十,開始念起超度的經文。這浮竹悟性不淺,眾人尤且在七星隕悲劇中迷亂沉痛,他竟已然超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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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雲寺,又名七星之城。本是南楚皇都,卻被迷信的楚王禪讓為南楚國寺。跨越千年,這氣象,這儀態。今,我要毀滅這座聖城!我要砍倒梧桐樹做成壽棺,獨孤太妃千年不腐!我要凝練鳳凰精血,從此長生不老!我要觀月七郎跪在腳下,端茶倒水任我玩弄!陸庭銘柯,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擋宇文黨?哈哈哈,真,太真了!什麼也不能阻擋權利的力量!”

長腳鶴般的縱少皇驚魂甫定,他整了整華麗的雀金裘,打算發動第二輪攻擊。

“諸軍聽令!”墨點三舉起了《下至誠詔》:“爬過亂石,勇往無前,砍倒梧桐樹,封梧斫侯,賞三萬戶!”

剩下的古幽軍又開始瘋狂了。什麼也無法阻擋底層人物對權利的渴望,什麼也無法阻擋朝不保夕的難民對榮華富貴的幻想,哪怕是死亡。刀尖舔血,與虎謀皮,自古有之。

羊腸道被普照崖的崩石淹沒,擋在眼前的是一片隨時可能再度坍塌的巨大亂崖。亂軍們把心別在褲腰帶上,紛紛往上爬去。有亂石滾下,斷送了士兵的攀爬;有山石塌陷,活埋了士兵的貪婪。這整個坍崖充滿了危險,但萬年桐箜篌就在眼前,夢寐以求的侯爵就在眼前,怎麼舍得無功而返,就此放手?

亂軍不斷地攀爬,他們不管亂石滑坡,枉顧性命,前赴後繼往坍崖爬去。最終,千千萬萬的亂軍屍體紮成了梯,堆成了路,通向了古幽軍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

“野狗就是野狗,扔點骨頭就亂搶!”宇文勿臣的語氣中不盡的不屑。

在屍體上鋪上紅綢,宇文勿臣坐著布輦,後邊跟著朝四鬼,被大搖大擺朝著養心殿抬去。柱桐箜篌啊,終於要到手了!

“不要過去不要過去,觀月哥哥為了你們以身試毒,十指成枯,容顏半毀,現在他閉關羽化,生死攸關,你們卻要去毀了他的家!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啊!你們忘記了嗎?你們全家人的黑死病,都是觀月哥哥親自給你們針灸的呀!”碎碎此刻又亂又急,萬分恐懼,帶著她的七頭豬在後麵阻攔亂軍。

“這裏是佛寺,你們這樣真的會遭譴的呀!會斷子絕孫的呀!”浮竹也顧不得超度亡靈了,他強撐起自己羸弱的身子,哆哆嗦嗦地嚇唬著亂軍,盡力勸阻。隻是他血脈枯竭,力不從心,他在亂軍之中被推搡著,搖搖晃晃。不心踩了敵人的腳,他還要躬身一拜,聲對不起。如此亂世絕境,狼奔狗吠,和尚還是怎麼傻氣。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榮華富貴當前,誰還顧得上良心呢?亂軍已經發了瘋,他們踩著同伴的屍體,爬過來了坍塌的普照岩,奔向了柱桐箜篌。

“他們……”碎碎突然停了下來,她絕望了,“怎麼都這樣壞!”在這瘋狂的人群當中,自己是如此渺。寒意,從腳底竄了上來,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們是窮急了。經曆過朝不保夕的日子,人心就很難純淨如初了……”浮竹也停了下來,安慰道。

“竹子,你別忙了。你的身體需要好好休息。”碎碎看著前方的柱桐箜篌,目光堅定。這目光,似曾相識。浮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看,他們在砍樹了。老大走了,我要為觀月哥哥保護好梧桐樹。”碎碎突然回過頭來宛然一笑:“竹子,抱歉了。我們樂遊原之約,可能無法實現了。”

浮竹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碎碎吹個口哨,花豬飛奔而來。碎碎飛身上豬,朝著萬年桐箜篌奔去。一轉眼,所有人都跑了,隻留下血脈枯竭的和尚,一個人站在建章宮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