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婆抓起被單上的殘破報紙,擲在魏榮光胸前,“你看看,我們一家在這個破院子裏打落了牙往肚裏吞,可人家呢,有頭有臉地走著紅毯,哢嚓一剪子就能得到萬人的鼓掌,小榮,憑什麼?你問問自己,憑什麼?”
魏榮光默讀報紙,手指陷進了彩色照片上的破洞,許久,他無所謂地一鬆手,讓報紙飄飄然落地,“我不想再問這個問題。”
魏婆愕然,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
吳若初卻在這時蹲下來,戰戰兢兢地握起魏婆枯黃的一隻手,“外婆,你聽我說,榮光的媽媽已經誤了自己的一輩子,我們為什麼要讓榮光用另一個錯誤去糾正上一個錯誤呢?他是你的外孫啊,你不是最疼他了嗎……也許我們還可以有別的方式,可以訴諸法律,我不信世上真的沒有公道了!就算……就算我們報不了這個仇,還是可以平靜過日子的啊,這三年,我們不是過得很好嗎?我和榮光會掙錢養家,我會照顧你,你打我罵我都沒關係,就是別把他往那條路上推啊……”
“你對我好,也對小榮好,這我都知道,可好人就能有好報嗎?未必吧!”魏婆蟒蛇似地勾著背,湊到吳若初耳邊,蛇信子一吞一吐,“反正這個惡人我是做定了,不會比梁忠文做得差……你想不想知道我會怎麼對你?”
吳若初陡然吸了口冷氣,魏榮光一把拉過她,警醒地護到身側,他極暗的眸色在無燈的屋中變得看不見,眼眶仿佛空了,聲音又沉又冷,“外婆,你衝著我來行嗎,是我不肯去報仇的,跟她無關。”
“好啊,真是情種!想讓我衝著你來?好說!”魏婆騰地站起,毫無踉蹌地踐踏過床前的藥汁和碗片,直衝出房間,“我今天就遂了你的願,要是我不把你這個忘本的畜生打乖了,你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魏婆說著就奔到院子裏,將院門哢吱一聲閂上,返身又進了魏榮光的臥室,從衣架上粗暴地扯下一根皮帶,整個衣架都因她的動作而失衡翻倒。
她從床頭櫃上拿起魏念萍的相框,來到客廳,把它擱在正中的木桌上,又在兩旁各立起一根慘白的蠟燭,點燃渺渺燭火,火苗隨著她行止間的疾風而仰臥不定。
做完了這些,魏婆低頭看了看身前的地麵,水泥地板再如何冷硬也敵不過她的心腸,她又衝回剛才打翻湯藥的地方,蹲身撈起一掌碎片,回到相框前,像魏榮光扔掉那張報紙一樣無所謂地鬆了手,碎片丁零當啷撞爛在地。
魏婆垂手指著它們,眼睛看著她苦苦養育成人的外孫,語氣如死神一般,“跪下!在你媽媽麵前跪下!”
魏榮光知道外婆要做什麼,從小到大,這樣的橋段並不陌生,他無法不順從地走了過去,剛走幾步,就被吳若初拖住了手臂,“不要去……不能這樣……”
“能還是不能,是你該作主的嗎?”魏婆大笑著劈了一下木桌,皮帶上的鉤扣將桌緣的木屑都削下一塊,“小榮,過來!”
”別……“吳若初抓緊他,眼淚猛烈地打在他手上,而魏婆還在那邊聲聲催逼,魏榮光感到自己的一生都處在這樣的拔河之中。
“聽話,別管我。”他低聲對吳若初說,掙開她的手,疾步走到母親的相框前,雙膝一彎,就跪在了那堆斑斑點點的瓷片碎渣上。
燭火將母親青春的麵容映得驚麗,蠟淚滴得那樣悲戚,照片裏的人卻笑得格外甜美無憂,魏婆布滿溝壑的一張臉在燭光中時黃時黑,一道道皺紋似被割了千萬刀,一如她割在梁忠文彩照上的那些刀痕。
魏婆悠然調整了一個順手而省力的姿勢握著皮帶,靜待魏榮光將上衣脫去,一記穩準狠的鞭打便緊隨其後,撕咬著落在了他裸露的脊背上。
他沒吭一聲,就連表情也沒有變化,可是背上已經泛出了一條漸紅的軌跡,像毒蟲被縫在肉裏。吳若初撲了上去,腿一軟就跪在了他身邊,哭得話都說不出,隻知張開兩臂擋著他。
魏榮光雜亂無章地把吳若初推到一邊,“去房裏等著,關上門!”
吳若初玩命地搖頭,用身體覆蓋著他,就像落水的人抱緊筏子。皮帶再次劈落,鐵鉤刮過魏榮光的肩頭,撕開豁口,吳若初背部也吃了一痛,眼前黑了黑,真疼啊……
但她仍是緊摟住他。魏榮光真急了,近乎是怒搡了她一把,“我讓你走開!你想讓我更難受,更覺得自己不是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