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冬雪應聲後卻生了頗多感慨,“軍中有些人道王妃是菩薩心腸,果真也就是了。”
我聞她此言淡勾了唇角,眸底卻是幽清如明鏡。
“這些話聽聽便罷了,世人眼裏一處景便有千萬象,又何況是人?”
正說話間,卻聞得一道聲音淡淡帶冷,傳入屋內倒也恰似了這夏日裏的寒冰。
“王妃,祝神醫的藥已經熬好了。”
我望一眼冬雪,眼底一抹笑意,抬聲道:“進來吧。”
行營外的冥修掀簾而入,透過掀開的一角可瞥見外麵豔陽刺目,光看著便能感覺那烈日寸寸攀上肌膚的灼燒,冥修一襲黑衣,卻似毫無知覺一般。
冬雪湊在我耳邊悄聲道:“這倒是一大塊兒移動的冰塊。”
我聞言失笑,那冥修自幼習武,聽力敏銳超出常人許多,自然也是將冬雪的話聽了個清楚,側眸望她一眼,卻並無幾分冷意,冬雪朝他做了個鬼臉。
冥修搖一搖頭,吐出兩個字:“幼稚。”
而後將藥碗恭敬遞給我。
我接過,藥碗是上好的冰瓷所築,瓷身觸掌生淡淡冰涼,這藥是放置了一會兒方才端來,隻剩略略餘溫,我小口喝下藥,眸中卻另有深思,待到一碗藥湯飲盡,放下碗望向冥修。
“冥修,我想你替我做一件事。”
而今身在軍中,冥修隨依舊負責護我安全,卻也已不似先前那般不敢離身。
冥修微微垂首:“但憑王妃吩咐。”
我眸底幽澈,卻有波瀾輕顫其中久久難平:“……替我送一封信前去鈿郡,務必交付…顧太師手中。”
殘燒殘陽斂去萬裏金輝,黛色攀上遠處脈脈山丘,淡雲盡收月色皎潔如練。
沈夙執了我的手舉目天邊,深沉眸底是一片墨染的開闊天地。
我微微側首,眼中載滿的是他清俊出塵的麵容,月輝傾覆其上,更添幾分冷然堅毅,又似霧靄遮迷,教人難以琢磨看透。
“四哥…”
我低聲輕喚,他似是此時方回過神來,垂眸望我,眸底幽深冷意稍斂覆上柔和之色。
“怎麼了?可是覺得冷?”
夜裏風起卻不似白日般炎熱,習習清風猶帶了春的遺韻,涼生風露倒有幾分沁人。
我點點頭,他伸手將我護在懷裏,擋去了陣陣涼風。
我半倚在他懷中,輕閉了閉眼,熟悉的氣息將我環繞,卻終究也難消心頭隱隱的不安。
“四哥…”
“嗯?”
我頓了片刻,聲音輕顫了顫:“…若是,若是鈿郡送來戰書,…你會否應戰出兵?”
“不會。”他淡淡答。
我抬眸望他,他亦垂首望來,幽深的眼底帶著一抹疼惜憐愛。
“我是軍中之主,亦是你的丈夫,鈿郡若來戰書,我便再退十裏。”
他字字低緩,卻恍若驚雷般清晰的撞入我耳裏,隻教我身形微顫,淚滿眼眶。
“…謝謝你,四哥。”
我緊握住他的手臂,感受他的體溫透過布帛傳入掌心,至此……除了他,這世間亦再無溫度可使我眷戀。
他輕歎一聲,微微用力擁緊了我入懷,下巴輕輕抵上我頭頂,低語道:“你我之間,說什麼謝字…再說,若當真要言謝,應該是我要謝謝你……”
他沉默了許久,方道:“…阿妧,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在眼眶裏憋久了的淚水終究因他這一句潰不成軍,溫熱的液體滲入衣理間,與他的體溫交融一處……我知,他從來都懂得我是用盡了力氣,與千萬人為敵,方能伴著他前行,所幸他從來知我懂我,春風十裏柔情相待,從未輕負了我此番情誼。
萬裏天光雲影輕渺,此一相逢,早已勝卻人間無數…
隻是…我微黯了眸光,交鋒沙場,他為我能避戰一時,退兵十裏,如何能避開第二次、第三次…?又能再退多遠?一舍還是三舍?
“四哥…”我輕聲道,“我有些乏了。”
“好,我們回營。”
回到行營,他便和衣伴著我歇下,我蜷縮在他懷裏,不一會兒便乏意漸深,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隱隱傳來聲音,我微蹙眉,隻覺得有冰涼的指腹輕輕撫平我眉心褶皺,片刻後行營外恢複了寧靜,我心下稍緩,重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