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燎實在是沒有帝王之象。吊角眼,蔥頭鼻,臉頰常年殷紅幹癟就像給冷風吹幹了,一張四方大嘴卻還包不住他參差不齊的黑牙。他雖然才四十歲了,卻分明像是五六十歲,連腰背都佝僂了。有人他年輕時也是相貌堂堂,可我見到他年輕時的畫像,覺得也隻是比現在少了些白發,少了些皺紋,又多了些未受**侵染而尚存的精氣神。
我也見過我父親的畫像,那才叫風華正茂,英氣堂堂。
我的近侍,再厲害的畫師也畫不出先帝的神韻,再華麗的言語也描述不出他的帝王風範。你隻需知道,這世界之人,若沒見過他一麵,便白白在這世界上走了一遭。
也正因為父親刻在我印象中的完美的帝王風範,我總覺得荒燎相比於帝皇,更像是個猥瑣市儈的,被皇權所奴役的奴隸。他的早衰,他的多病,也都印證了他根本不配占據皇位。
我和他明爭暗鬥了兩年,始終落於下風,因為他比我更富心機,更加不擇手段。可由於我在法術和體術上都頗有造化,再加上行事謹慎心,他一時倒也殺不了我。
三年前,也就是我十八歲成人禮正舉辦之時,我的叔叔荒燎見我羽翼過豐,幾乎能與他分庭抗禮,終於是決定對我和支持我的貴族與臣子發起大清洗。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但並不突兀,一切都很合理,就仿佛水由高處流向低處,太陽從東方升起劃過南方又從西方落下一樣。
為了顯示我對貴族和臣子的尊重,成人禮那我早早領著近侍到了宴會大廳,比所有人都早,因為我畢竟常年不在王城,需要借此來拉攏人心。
我等了很久,一直到約定的宴會時間到了,才來了一個人,也就是荒燎。他領著近侍和親臣坐到主位,從他們行為舉止上,我隱隱覺出些不安。
他斜倚在席位上看著我,腿翹在座位上,像是個發了橫財的暴發戶,全然沒有一絲帝王風範,“賢侄成年如此大事,除本帝外竟無一人前來祝賀,實在荒謬,好在本帝考慮周全,為賢侄請來不少人。”
他也不等我回答,將手一揮,他的近侍便喊道,“請諸官侯入席!”
喊聲一止,便有齊整的腳步聲響起,整個宴廳都在這腳步中震顫不已。許多士兵在宴廳外列隊集合,然後十人一組走進廳來。他們懷裏都抱著個木質的四方盒子,那盒子的形狀樣貌都像是裝飾盒,可我知道那裏麵裝的不是飾品。
他們的身上粘滿了血,盒子上也遍布著鮮血,見此情景,我已然猜到那裏麵裝的是何物。
盒子密密麻麻把宴廳都擺滿了,還有些剩餘的盒子無法放入,便被擺到了廳外。
“賢侄不是精於法術嗎?不知可否使法術將這些盒子打開,也讓本帝開開眼界。”
“法術豈能用於做此等卑劣之事。”我起身怒斥道。
哪知他身邊的近侍竟將我強按回座席,還把刀架到我脖頸出。我無可奈何,隻好使了個法術將那些盒子全部打開。
不出我所料,裏麵裝的是頭顱,血淋淋的,冒著熱氣的頭顱。
盡管我猜到了,但當我看到那場景,還是不由得頭暈目眩。就仿佛是溺於深海,眼前除了黑暗別無一物,手腳完全使不上氣力,什麼都觸不到。
等我恢複感官,已然被關押在牢獄裏,四肢給鐵鏈鎖著,吊在房頂上。
我回憶起那些雙目未閉的頭顱,又順著那些頭顱沿著我的記憶線往回摸索我的一生。在這摸索的過程中,我猛然發覺自己的生命裏,隻有痛苦以及那些圍繞痛苦展開的事物得以殘留,幸福,愉悅之類情緒全在那痛苦的掩蓋下消失了。
痛苦,我們正是在它之中生活的,換而言之,生活本就由痛苦組成。
那麼幸福便不存在嗎?不,它也存在,可它隻是個引子,就如同一本書的序言或者一掛鞭炮的棉芯,隻有痛苦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才能使人刻骨銘心。
人活著就是在沐浴痛苦。
當時的我堅信這一點。
“我明白了,”林超打斷他道,“然後你就召喚出了痛苦之魔克冗,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