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一大早,平江伯府就熱鬧起來。雖然這一樁婚事特殊,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隻不過來來往往的人,不論主客,臉上都不見絲毫笑意。
平江伯夫人周氏靜靜地坐著。她並不信佛,然而今日手上竟拈了一串佛珠,漫無目的地轉著。
不遠處的新娘子早已經裝扮好了,此刻頭頂喜帕,遮住了如花似玉的麵龐,整個人軟軟地倚著床欄。
依著舊例請的喜婆子素來能言善道,如今卻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點聲響也沒有,隻微微欠著身,站在角落裏,手中的帕子早擰成了麻花狀。今日這場景,吉利話不得,安慰的話也不知從何起。
忽聽外麵傳來鞭炮聲,喜婆子精神一震,用手帕胡亂抹了一下臉上的汗,絲毫不在意妝花了的臉,高聲道:“吉時到了,接親的來了!”
話一出口,她猛然意識到不妥,心或許她應該注意一些,讓語氣裏的興奮聽起來不那麼明顯。不過此刻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她飛速瞥了平江伯夫人一眼,見那位端莊典雅的夫人臉上毫無波瀾,並無怒氣。她不由暗自慶幸,心陪笑又重複了一遍:“接親的來了。”
“嗯。”周氏緩緩站起身,眸中的恍惚盡皆不見,“既然接親的來了,那就送新娘子上轎吧。二少爺呢?”
劉媽媽應道:“二少爺在院門口侯著呢。”
當下規矩,新娘子上轎之際,雙腳不得沾地,多由娘家兄弟背著上花轎。平江伯府的大少爺宋元慶現如今不在京城,三少爺年紀又。是以背負新娘子上轎的任務交給了平江伯府的二少爺——宋元婧的堂兄宋元朗。
宋家二少聽到聲響,立馬打起精神走到室內。
周氏吩咐:“快背你妹妹上轎去吧!”
宋元朗應一聲是,見新娘子不哭不鬧,軟軟地趴在那裏,微微一愣,很快醒悟過來。這定是新娘子不願意出嫁,伯爺夫婦沒辦法,使了一些手段,讓她哭鬧不得。他心底暗歎一口氣,心這樣也好,稀裏糊塗嫁過去。等清醒時木已成舟,她也隻能認了。
宋二少輕鬆背負起新娘子,也不覺得沉重,穩穩走出房間,向停在院子裏的轎走去。
周氏扶著劉媽媽的手,一步步跟了出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裴家來接親的人。但是打頭的那個人,還是讓她有片刻的愣怔。
新郎官裴逸早在半年前葬身沙場,迎親之事自然不能親至。周氏之前一直為女兒宋元婧而擔憂,無暇他顧,直到此刻才發現,原來代替裴逸來迎親的竟然是定北侯裴岩!
數日前,裴岩來過平江伯府,但那時是由平江伯宋昇本人親自接待,周氏並未得見。此時一見之下,周氏不覺一驚,裴岩與她記憶中相差甚遠。
當年宋元婧與裴家二公子裴逸有了婚約,兩家因此成了親戚。周氏也見過當時的裴家大公子裴岩。
裴家雙璧,俱都眉目舒朗,意氣風發。今日再見,裴岩相貌倒無多大變化,依然俊美高大,身姿清俊。然而他整個人的氣質,卻與當年迥然不同。現在的他,盡管身穿紅衣,也不減身上冷氣,仿佛是一把淬煉多年的劍。也是,經曆了家變,又有邊疆數年的經曆,他不可能還是那個清風朗月般的少年。
大約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裴岩視線微轉,衝其點頭示意。
兩人目光相撞,周氏心頭陡然一跳,握著劉媽媽的手也不自覺抓緊。她勉強勾了勾唇,暗自祈禱,老保佑,一切順利。
然而偏生,擔心什麼就來什麼。
宋家二少爺宋元朗背著新娘子行出十數步後,斜刺裏忽的衝出一個圓滾滾的人來,徑直撞向背著新娘子的宋家二少。
宋元朗一個踉蹌,腳下不穩,心裏發慌的同時手不自覺就鬆了。他暗叫不好,若在平時,他背上的人可以牢牢摟著他脖子,不至於掉下去。但眼下,新娘子昏迷不醒,很有可能給這一撞兩人一起摔倒啊。
電光石火之間,他肩頭手臂被人穩穩托住。借著這股力道,他勉強站好,抬起頭來去看這個出手相助的人,卻正好撞上一雙黝黑明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