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寧感覺自己在做夢。
夢裏的她大概隻有六七歲的樣子,被父親背在背上。父親的肩膀寬闊而溫暖,背著她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母親站在不遠處,含笑望著他們父女。
很奇怪的是,她隱隱約約能感覺到自己是在夢裏,但不知道為什麼依然無法從夢境中抽離出來。
她睡得很沉,恍恍惚惚中感覺像是被人一顛一顛地抬著走。沉浸在夢中的她,腦海裏忽的有什麼閃過,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然而就是這一閃而過的亮光促使她努力睜開眼睛,盡管她眼皮依然沉重,意識也極為模糊。
她終於睜開了眼睛,眼前是大片的紅。她心裏一咯噔,驚惶立刻籠罩了她的心頭。她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力。但這並不妨礙她迅速猜到自己的處境。
她頭上蓋著的紅布很顯然是蓋頭。她難以挪動身體,可是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正身處一個密閉的環境中,且身子以極的幅度晃悠著前進,耳畔是熱鬧的嗩呐聲。聯想到她昏迷前發生的事情,她這分明是在花轎中!
不知道她昏迷前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她昏睡之後,竟一點知覺也沒有。此刻她腦袋昏昏沉沉,身體酸軟無力,身心都叫囂著讓她睡過去,好在她還有一線清明在強撐著。她努力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不能閉眼,不能就這樣睡去,不能就這樣認了。
“停下!”她用盡全身力氣發出的聲音被嗩呐聲蓋住。
周幼寧心頭掠過一絲絕望,她大口大口喘息,稍微有了點力量後,她奮力一撞,同時盡量呼喊:“停下!”
這是八人抬的轎子。八個轎夫配合的異常默契,但轎內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人猝不及防。
周幼寧明顯感覺到轎子猛烈晃動了一下,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從轎子裏滾了出去。
新娘子忽然從轎中滾落,周遭的人俱是一怔。當下有人尖叫起來。
周幼寧隻覺得渾身痛得厲害,倒比先時稍微清醒了一些。
“怎麼回事?”
伴隨著噠噠的馬蹄聲,略帶清冷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從她的角度,她能看到一人騎在馬上,就在她不遠處,居高臨下望著她。他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覺得光線刺眼。她死死盯著他紅色袖口以及手腕上係著的細麻繩,一字一字:“我不是宋元婧……”
裴岩眉峰緊蹙,他聽過宋家大姐的名字,也在二弟的書房中見過這位京城第一美人的畫像,對她跟二弟之間的那些糾葛,他更是清清楚楚。但是此時此刻,他很難把他聽過的宋大姐和眼前的女人聯係起來。
她跌倒在塵埃中,眼圈濕潤,鼻尖通紅,可憐兮兮。他看見她嘴唇翕動,然而動了幾下後,就沒了一丁點動靜。
眾人大約是沒見過這等局麵,不管是迎親的還是送嫁的,都呆愣愣看著,沒有半點反應。
裴岩雙眉緊鎖,翻身下馬,上前查看:“喂!”
新娘子雙目緊閉,呼吸細微。裴岩試了試她脈搏,確定隻是昏睡了過去。
他眼神動了動,直接彎腰將她打橫抱起,重新放回了轎內,又順手按了按她的睡穴,才放下轎簾,吩咐轎夫:“繼續。”
“是。”
裴岩撥馬回轉,接親的隊伍繼續前進。嗩呐聲依然響著,裴岩眼前卻仍浮現著方才的那一幕,高傲的宋家大姐就那麼倒在塵埃中。他黑眸沉了沉,驅走了腦海裏不合時宜的影像。
海棠跟在送親的隊伍裏,耳朵裏聽著那些像歡喜又像悲涼的嗩呐聲,茫茫然前行。
到了定北侯府,海棠無心去感慨裴家的氣派。她隻看到新娘子被一個粗壯的婆子背了出來。
裴家這邊和平江伯府不同,諸如跨火盆、跨馬鞍等步驟,幹脆都省了。新娘子直接被帶入華堂。
高堂上座空著,隻放了老侯爺及其夫人的牌位。新郎官的牌位則由其兄長定北侯裴岩親自捧著。
簡單走了個過場,就算是禮成了。新娘子被攙扶著送進了裴家二少生前所住的院落。
海棠隻跟在送親的隊伍裏,並不是陪嫁丫鬟,等會兒還要跟著送親的隊伍回平江伯府去。但她還是在旁邊扶著新娘子。
陪嫁的嬤嬤是劉媽媽,看了她一眼,也沒話,隻在到了房間後,請其他人自去忙碌。
房間裏很安靜,海棠不敢去看人事不知任人擺弄的新娘子,也不敢去想象姑娘清醒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