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建中二年,這是安史之亂後的第十八個年頭,也是德宗皇帝即位的第三年。這年年初,河北成德【1】境內頻現異象,先是諸州瑞雪飄搖,連降十餘日不息,終於雪霽時,極北之又現景星,其大如拳,亮若皓月,當日即有人於太行山東麓捕得一頭白鹿,通體素雪,全無雜色,隨後又有人於滹(hū)沱河拾得一隻巨貝,內藏明珠,大如鴿卵。
“祥瑞”接連現世,必然有所征兆,正當成德軍民紛紛猜測議論時,一枚玉印自而降,落在了真定城北的一片土丘上。一農人拾得此印,見印底有十六字篆文,乃是:“降神明,功業始興,不戰而王,自有下。”農人見字,知此玉非凡物,遂獻於節度使。
成德節度使名曰李寶臣,其本名張忠誌,乃奚族【】人,原為安祿山部將兼養子,後率恒、趙、深、易、定五州歸降朝廷,被任命為節度使,此後又得冀、滄二州,如今共據七州之地,擁兵十萬之眾,於“河朔三鎮”中兵力最盛。
李寶臣見得玉石,喜為物,乃召“師”王訣詢問銘文之意。王訣本是一名遊方術士,去歲被李寶臣召入恒州,奉為座上賓,號稱師,深受倚重。王訣見印大驚,解釋道:“此語主神明將現,司空不動刀兵即可稱雄海內,恭喜司空!”李寶臣聞言大喜,遂厚賜其金帛,並將祥瑞及讖語宣示諸將,諸將雖然大多不信,卻無敢異議。
依玉石讖言所示,李寶臣遂作丹書、朱草、靈芝,並於淨室齋戒沐浴,虔誠迎候神降臨,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切皆是徒勞,因為這些“祥瑞”不過是巧合與人為,而它的始作俑者正是王訣。
自一年多前來到恒州,被李寶臣奉為師開始,王訣與其弟子炮製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所謂“祥瑞”,這些把戲雖不十分高明,卻還是騙過了心懷異誌、年過花甲的李寶臣。
但久而久之,普通的祥瑞已無法滿足李寶臣的野心,王訣不得不炮製出“降神明”這樣驚世駭俗的謠讖。此讖言一出,李寶臣果然大悅,對其厚加賞賜,王訣欣喜的同時,卻也在暗自擔憂,因為他心裏清楚,並沒有所謂的神,更沒有甚麼王圖霸業,而一旦讖言不能兌現,李寶臣定會惱羞成怒,屆時自己和眾弟子都將大禍臨頭。
時間一過去,神毫無蹤跡,李寶臣心中急切,便日日催問,王訣雖搪塞過去,但心知事情早晚敗露,對此憂懼不已。這一日,李寶臣又派人來請,王訣教來人稍候片刻,自入內堂做了些準備,然後隨其前往牙城【】。
李寶臣身擔成德節度使之職,同時又被朝廷加封為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4】,司空乃三公之一,同平章事乃是宰相,故時人常以“相公”稱之。
王訣隨李寶臣家奴進到軍府,幾經輾轉到了後堂,堂內李寶臣已等候多時,見王訣至,忙起身上前迎道:“師來了,吾已候多時。”
王訣朝他一躬身,拜道:“仙參見相公,相公仙壽無量,福永享。”
“師不必多禮,”李寶臣朗聲一笑,清瘦的麵容疊起一道道褶皺,突然他眉頭一鎖,問道,“師,靈瑞已現多日,為何仍不見神降世?”
王訣頓了頓,對道:“不瞞相公,其實神早已降臨。”
“哦?”李寶臣既驚且喜,急問道,“那神現在何處?”
王訣歎了口氣,沉聲道:“神雖已降臨,然世俗之人肉眼凡胎不得見矣。”
李寶臣聞言一愣,側目問道:“難道連吾亦不得見?”
“司空身負命,自然與凡塵之人不同,”王訣滿臉正經地道,“隻是相公眼未開,即使神站在相公麵前,相公也渾然不覺矣。”
李寶臣深吸一口氣,眉頭皺的更緊:“如師所言,當如何開啟眼耶?”
王訣嘴角露出一絲微妙的笑意,但立刻又正色道:“須飲甘露神水,之後眼自開,屆時相公便能與神相會。”
“此言當真?”李寶臣激動道。
王訣麵不改色道:“仙怎敢妄言。”
“那這甘露水當從何處得來?”李寶臣雙目圓睜,急切地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