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那些個堆積的鉛雲層層籠罩在整個蕪國皇城上空。蘇亦嵐的視線良久才從紗窗轉至室內,緩緩垂下的玄黃色紗幔,外頭繚繞的乃是不斷升騰著的龍涎香。注視著酣睡在龍榻之上的人,然而他卻紋絲未動。
蘇亦嵐伸手覆在他的額際之上,沒了早些時候那樣滾燙,然麵色仍舊蒼白如紙,脈搏也比正常時弱了許多。縱使幽月如何使勁法子醫治,卻還得要靠他自己的造化,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守在他身邊,日日祈禱等待著他蘇醒過來。
緊緊握著那長著些許厚繭的寬大的手,十指相扣,蘇亦嵐的心隻覺空落落。他說過要與自己比肩而立於世,可是他卻沒有履行諾言。他說過此生絕對不會放開自己的手,如今卻沒有抓住自己的手。此刻她真想衝著他大喊著他的名字,讓他趕緊醒來。
他說過要照顧自己還有腹中胎兒,如今卻要自己日夜守候在他身邊,美眸之中瞬間蘊滿了淚水。誓言,恁憑如何堅貞不渝,她都隻想要他好好的出現在自己眼前,能夠與自己好好說說話。
她知道他心中其實還有些介懷自己與欒承璟的過往,那也是自己曾經所在意的,如今她寧願他好好地就站在自己跟前,哪怕星眸中滿是疏離之色。
雕花木門咯吱一聲被推開,蘇亦嵐立馬拭幹淚水扭頭望去,隻見幽月身著一襲粉色杏花對襟長裙朝自己碎步走來。立馬斂了斂裙裾朝她走去,正想說話便見著幽月衝自己矮了矮身子,一時半會有些不適應,微笑道,“我可真有些認不出你了。”淡淡掃一眼那依然躺在臥榻之上的人,神色有些黯淡,沉聲道,“咱們出去說會子話吧!”
幽月粲然一笑,點頭嗯了一聲緊緊尾隨其後,待行至一個拐角處,也無甚宮人前來打擾,雖然知道也許自己的話不妥,可思忖許久還是忍不住將心中所想吐出道,“姐姐,若是皇上永遠都不會醒來呢?”
“那我便等他一輩子。”蘇亦嵐低眸會心而笑,右手輕輕放在凸顯的小腹之上,羽扇般的長睫微微顫著,“他說過的要對我們母子兩負責,他是皇上,一言九鼎絕不容一絲虛假,他一定會醒來的。”
幽月低低歎了口氣,自己雖然承蒙師傅教授醫術,但是對於欒承昱的傷勢,她隻有五成的把握而已。那支箭不偏不倚射在他離他心口處不過一寸之遠,而且箭頭之上還沾著毒藥。雖然他的身子骨比常人健壯許多,雖然自己及時趕到醫治,可也不能保證自己的治療是否阻攔了那些毒素擴散至他的全身。
師傅乃是一代狂醫,自己雖自幼學醫但也及不上師傅的七成火候,如今她有些後悔當初自己沒能好好聽著師傅的話,沒能好好學醫,那樣自己便能有十成的把握醫好欒承昱,姐姐便也不會整日裏都在這兒盼著他醒來。
蘇亦嵐察覺到幽月情緒多了些凝重,淡淡一笑岔開話題道,“前日你與昭王大婚,於理我本該前去恭賀,但姐姐卻沒能出席你二人的婚禮,懇請妹妹不要怪罪於我。”
“我知道,若是換做我,必定同你一樣。”幽月麵上含著笑,輕輕拍著蘇亦嵐的手寬慰道,“若不是姐姐私下裏傳信給昭王說我回了摩格,隻怕來日我隻能一人獨自過著無盡思念的下半生。”
“你二人本就是兩心相悅,隻不過昭王一時半會沒能走出袁竹汐之死的陰影罷了。如今他能想通,而且連夜便快馬加鞭地趕去追上你,還同你一起請來阿穆爾當救兵,我這心裏甚是欣慰。”蘇亦嵐搖搖頭笑著說道,“這些日子,有太多人就那樣去了,這宮裏顯得很冷清,眼下你與昭王的婚宴,實在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姐姐,在我麵前你不必如此刻意掩飾著自己的傷痛。你若想哭,隻管哭出來,這不是你早些時候告訴我的話嗎?”幽月這些日子在昭王府,總聽著欒承昊說著蘇亦嵐日夜不寐地替他擦汗、喂藥,甚是心疼道,“如今姐姐腹中的胎兒已經七月大了,姐姐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替孩子好好打算一番,有些事情讓宮人們來做便是了。”
蘇亦嵐微微點頭,心中卻思量著其他的事情,這幾日自己雖極少出門,但是走在皇城夾道間還是能夠隱隱聽到從後頭傳來的話語。雖然曆經風雨之後的她已經知道有些事情必須學會放開,可這次事關社稷,她怎麼也不能放開。
“姐姐,你在想些什麼呢?”幽月瞅見她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打斷她的思慮,關切問道。
“沒什麼,方才聽你說要去鳳儀宮向太後請安,對嗎?”蘇亦嵐抽回思緒,迎著幽月的清眸莞爾一笑,狀是無意問一句。
幽月聞言愣了一會兒,旋即麵上恢複鎮定之色,溫聲笑道,“雖然知道倪太後昔日作為令人側目,但是她好歹也是昭王的母後,所以妹妹今日進宮隻是想要向她請安而已,並沒有其他的想法。”一詞一句都不敢說得太過,怕會引起蘇亦嵐的不快。
“昭王是個孝順的人,難得你如此懂他,也能盡守孝道。”蘇亦嵐微微頜首點頭,溫婉說道,“既如此,今日我便同妹妹一起前去鳳儀宮吧!”
“姐姐,我不過隨口一語,你若是不願不要勉強自己。”幽月從未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建議,故而有些錯愕地回答。
蘇亦嵐麵色極是平靜,朝她淺淺一笑道,“若在尋常人家,我便是個最不稱職的兒媳,已經嫁給欒承昱這樣久了,卻從未好生給過太後請一次安。你不用擔心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幽月看著她麵帶笑靨,心中卻還是有些凝著,看著她已經走在自己前頭,有些後悔自己今日為甚說出了這樣的話。呼呼的冷風從耳畔吹過,二人並肩走著,較之往日少了些談話,俄而便到了鳳儀宮。
大殿之內的銅鼎之內早已焚上了炭火取暖,那直直垂著的灑花簾子極是安靜的垂著,竹香疾步走進大堂之上,瞧見倪太後正右手拖著下頜打著盹,竟不知道該不該傳話通報。
前些日子因著宮變被軟禁了許久,如今冬日裏閑來無事,倪太後翻看著《金剛經》,隻一盞茶功夫眼瞼便不住地往下掉,雖是假寐但還是聽到了竹香那急促的腳步聲,屏聲靜息地感覺到她似乎有些焦急,適才緩緩睜開眼眸,端正身子理順有些淩亂的衣裳,淡聲問道,“什麼事竟也讓你如此沒了規矩?”
竹香聞言惶恐地跪在地上,叩了叩首,細聲答道,“回太後的話,昭王妃前來向太後請安。”剩下的話怎麼都不能說出口,頭垂得愈發低了。
倪太後斜睨了她一眼,眉頭緊蹙道,“哀家還以為皇上發生了什麼大事呢,原來卻是幽月公主來這請安,這是好事,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忽而眸中閃過一絲亮色道,“還是你到了要出宮的年紀,心思便早早地飛出了宮外,恨不得立馬從鳳儀宮中離去。”
“太後娘娘明察秋毫,奴婢對太後赴湯蹈火,怎會心生他念,隻是,隻是。”竹香忍不住斷斷續續地說著話,以額觸地道,“除了昭王妃,前來的還有蘇妃娘娘。”
倪太後美眸霎時睜得極大,戴著鎏金護甲的手緊緊握著懷中的銅爐,眸光有些冷凝。蘇亦嵐與自己從來就是水火不相容,今日她卻登門造訪,到底藏的哪份心思,正沉思間便瞅著她二人款款走了進來。
“兒臣見過母後,願母後千歲千歲千千歲。”幽月滿麵含笑,俯首於地行了個大禮。
倪太後嘴角逸出笑意,早些時候自己有意讓她下嫁給昱兒,誰料她竟與昊兒在一起,當真是世事難以預料,朝竹香遞了個眼色,招手回話道,“真是個體貼的孩子,哀家甚是喜歡,這一雙金手鐲乃是哀家最珍惜的,如今你既嫁與昊兒,哀家便送與你了。”
“謝過母後。”幽月矮了矮身子,便從竹香的手中接過,隻是目光在掃向蘇亦嵐時,不由得有些生硬,不知該說些什麼,轉眸看著倪太後那一雙冷眸,連忙笑道,“這半月來,蘇妃娘娘忙著照拂皇上的身子,今日才得空前來看望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