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結局)永世莫離(1 / 3)

大雪紛飛了整整一夜,整個皇城已是銀裝素裹一片。金黃琉璃瓦之上垂下的冰棱子,在旭日照射之下熒熒泛著光。皇城夾道間的道路上堆滿了厚厚的積雪,已有些宮人拿著掃帚頂著那刺骨的北風掃著雪。

雖是辰時,但宮門皆已打開,隻是路上行人都少了些。周遭無人語,但遠遠便能聽著那有些厚重的車軲轆聲。一輛繡著木蘭花紋的馬車急速行馳在其中,偶有路過的宮婢見著都在宮簷之下躲避,不知裏頭坐著的又是怎樣顯赫身份的人。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姐姐,今日你我一別,不知相見是何時?”夏凝雪緊緊握著蘇亦嵐的手,不忍放開,清眸中已是淚水盈盈,有些模糊了視線。

唯聽得“唔”的一聲,蘇亦嵐低眸看著正在自己懷中酣睡的曦兒,愛憐地俯下身子替她將銀狐毛鑲邊芙蓉紋褥子掖好,隨即撫著她那粉嘟嘟的臉頰,適才抬頭撞上夏凝雪的眼眸,淡淡一笑道,“天長煙遠,凝恨獨沾襟。人生雖短,卻最是不能如你我所願。今日妹妹能來相送,我已是十分欣慰,切莫再傷懷。”言畢伸手拭幹她眼角殘餘的淚珠,會心而笑。

夏凝雪眼眶早已泛紅哭成了淚人兒,聽著蘇亦嵐的話後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連忙掏出絲巾也不斷拭淚,咬咬唇溫聲道,“若沒有姐姐,便沒有我的今日。如今卻要天各一方,凝雪心中實在是不舍。”說罷埋頭於蘇亦嵐的肩際,滿腔的不舍之意不知如何言表。

蘇亦嵐感覺到她的身子在不住聳動,美眸中亦是淚花閃閃,強忍著沒有流下,騰出的那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部,柔聲問道,“這裏有太多令我牽掛的事情,你與大哥之間的事亦是我所心中所係。若我走了,你們又有何打算?”

夏凝雪聽畢這才斂住所有的情愫,抽開身子直直地望著蘇亦嵐,撫了撫脖際懸著的青釉水紋小瓷瓶,啜泣笑道,“我與任大哥恨不相逢未嫁時,雖是兩情相悅,但誰都不敢邁出那一步,怕一步錯步步錯,會牽連那些不相幹的人。今日得虧姐姐贈予我這一瓶假死藥,待姐姐走後我必定會服下,屆時這蕪國皇城之中再無夏淑媛,唯有一個夏凝雪。”

蘇亦嵐微微頜首點頭,淡淡一笑道,“妹妹是個率性之人,能夠拋下所有榮華富貴,與大哥雙宿雙飛,我這心裏頭甚是歡喜。隻是我這心裏頭總有些私心,想要與妹妹永遠在一起,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夏凝雪默默聽著,黛眉微蹙,隔了片刻才輕啟朱唇道,“我亦想與姐姐永不相離,隻是任大哥說了柳家的宗祠已經二十年來無人守護,故而他這次辭去官職後便要攜上我一同前去。”

“大哥仁義無雙,我便是那個最不孝順的女子,雖然來了蕪國這些年卻從未去過柳家列祖列宗跟前焚過一炷香,今後便由妹妹替我好好盡盡這份孝心了。”蘇亦嵐凝神說道,心中湧著一陣淒愴之意。

夏凝雪點頭輕輕嗯了一聲,蔥白的手指緊緊攥著蘇亦嵐的手,滿目都是惜別之情。蘇亦嵐莞爾一笑,順手撩起繡簾一角,那飄飄灑灑而下的雪花片子有些正好灑落在麵上,頃刻便覺著臉上有些冷意。

周遭的殿宇之上均覆著一層白,令人分不清方向。然蘇亦嵐卻深知,自己離建華宮是越來越遠了,離他也越來越遠了。長相思,摧心肝。明明自己還在這裏,卻不知怎的心口隱隱泛著痛。

這熟悉的紫陌大道,不能忘懷的巍峨宮殿,還有那無數個難以忘記的月夜,記不清多少次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所有的一切都要成為回憶,藏在心底某一隅。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隻是如今自己卻連留在他身邊的機會都沒有,不由得低低歎了口氣,眉眼間滿是幽怨。

“姐姐就留下來吧,隨著我與任大哥一起去柳氏本家,好不好?”夏凝雪忽地清眸中閃過一絲亮色,央求道,“有昭王在,有任大哥在,那些小人絕對不會得逞。”

“咱們不是說過不再說這事嗎?你怎麼竟忘了?”蘇亦嵐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放下繡簾溫婉說道,“如今蕪國好容易局勢安穩,昭王雖身負監國之職,然他若是竭力欲保我,隻怕那些大臣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蕪國能有今日,得之不易,又怎可因著我而再次發生衝突。況且昭王已經拚盡全力讓我悄然離去,我不能再對不起他的苦心。”

“可是皇上如今還沉睡不醒,難道姐姐就如此決然,能夠狠下心來舍他而去嗎?”夏凝雪不死心問道,想要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七年久遠,能夠與他重相逢,我便知足。”蘇亦嵐美目直視前方,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想起自己與欒承昱初次弁國相逢的誤打誤撞,下嫁蕪國的幾番錯過,如今能夠許下誓言的美好,唇畔不住泛著笑意道,“他為了我做了許多事情,今日我的離去能夠助他大業安穩,又有何不可!”

話音剛落便聽著蕭蕭馬鳴,嘶的一聲極是悠長,令人聞著有些覺著蕭索。夏凝雪心緒仿佛一下子便被揪扯著,好似心底某個地方被人狠狠鞭打,一寸寸涼颼颼的。忍不住緊握著蘇亦嵐的手,搖搖頭流著淚水幽聲道,“姐姐,我舍不得你走。”

外頭傳來幽月的叫喚聲,蘇亦嵐明白已經出了皇城,忙不迭抱著夏凝雪久久不放,強顏笑著,淚珠卻還是順著臉頰往下流,極力克製著啜泣淡聲說道,“妹妹,謝謝你對我如此之好,謝謝你替好好照拂大哥。”抽開身子,不斷擦拭著她麵上源源不斷的淚水,微笑道,“趕緊走吧,要不然被人發現了,我走不了,你也脫不了身,那你與大哥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便都成了一場清夢。”

夏凝雪淚流不止,像個孩子似的緊緊摟著蘇亦嵐,想到從今以後相聚甚少,幾度哽咽才說出話語道,“我走,隻求姐姐別忘了我。若是有一日姐姐再次來到蕪國,別忘了來找我與任大哥。”

蘇亦嵐忍住悲戚之意,連連點頭,漸漸感覺到手心已是空落落,抬眸間她已經下了車,然馬車依舊沒有停留地朝前駛去。驀然間聽著從後來傳來如陽春白雪似的歌聲,淺淺唱道。縱明月相思千裏隔,夢咫尺,勤書尺……

聲聲哀婉,語帶不舍,蘇亦嵐登的掀起繡簾一角朝著那個漸漸模糊的人影揮手做別。此去經年,不知來日是何處,唯有相思難相忘。

“別再看了,那樣你隻會越發傷心的。”幽月麵上雖是波瀾不驚,心裏卻是翻江倒海。今日她早早地便起了,想到要送走蘇亦嵐,心口好似被什麼狠狠壓著,無反擊之力。然她若不離去,便又是一場動蕩不安。舍與不舍之間,最是令人揪心。

“替我謝謝昭王,若不是他,隻怕我、曦兒還有斯褀都必死無疑。”蘇亦嵐斂住情緒,美目凝視著幽月許久才道,“至於他,還請妹妹多操心些。若是他能醒來,那是最好。若不能,我便在蕪國一直候著他。”

“你我之間何須說這些話,他是皇上,是昭王的親哥哥,那便也是我的親哥哥。隻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必定會竭盡全力去醫治他。”幽月心弦微微一顫,強露出鎮定之色,瞥了一眼一直陷於酣睡之中的斯褀不解說道,“她做了那樣多陷你與不義之中的事情,姐姐為什麼還要帶她走?”

蘇亦嵐掠一眼靠著車廂昏睡不醒的斯褀,從方才到現在,不時能聽到她發出夢囈,雖不知在說些什麼,但可以確定一定是那忘情水起作用了。她的人生之路本不該如此起伏坎坷,如今自己這樣做隻想讓她的人生重新來過。

“她能有今日,我脫不了幹係,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讓她做回從前的淩斯祺。”蘇亦嵐低眉斂目溫聲道,“謝謝昭王能夠如此寬慰於我,能夠放了她隨著我一同離去。”稍稍一頓,攥著褥子一角終於還是脫口而出道,“廉王怎麼樣了?”

幽月聽聞她如是問道,竟一時半會不知該如何開口,心緒紛亂之後靜靜說道,“昭王雖念及舊情,然廉王所作所為終究是功不抵過,又加上那些臣子如雪花似的上書奏折,實在是無計可施。故而昨夜命人送了一壺清酒火速呈與廉王,不過一個時辰之後,天牢之中看守的獄卒便傳來消息說,廉王歿了。”

話語出,車廂之內極是靜謐。蘇亦嵐那緊繃的心頃刻好似被刀絞著,不由自主地將懷中的曦兒攬得更緊了些。即便他做過那樣多傷害自己的事情,可是他也罪不至死。然如今流言漫天,他卻不得不死。

忍顧來時路,那些熟悉的麵容一個個皆離自己遠遠去了,心下一片愴然。三年前,自己懷揣著一顆跳動不安的心來到這裏,異國他鄉,並無熟識之人。

三年後發生了許多事情,開心、難過、絕望、驚喜、幸福、落寞兼而有之,那些人那些事頃刻間都襲上腦海,怎麼也揮之不去。隻是來的時候她並未想過,自己會在這個地方有那麼多牽絆。如今要離去,沿著來時路,沒了那份惴惴不安,而是有些戀戀不舍。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離別最是傷人心,卻又偏偏無法選擇。

樓高目斷,天遙雲黯,瑟瑟寒風好似也在替人傷別。楓林霜雪,平湖無波,馬兒低著頭想要尋找糧草,卻隻能在寒冷的雪地間四處尋覓多時。因著湖麵上結了一層冰,所以隻有一艘孤舟停泊在其間。那枯黃的蘆葦,因著冰霜也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