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日,古寨都在忙著安置左柸的人馬,可謂裏裏外外費足了心。
竺騰將左柸奉若上賓,每日裏親自去左柸寢居問候一遍。他已過知命之年,依舊精神抖擻,麵相也有幾分俊朗。
竺騰的寡情,左柸多少聽竺衣提起過。
然而眼前的這個人,臉上掛著殷殷關切之色,虛偽得明顯。
“聽聞,寨主還有一個九女兒。”左柸目視前方,毫無焦點,端端“失明”著,好像隻是隨口一提。
竺騰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也沒細想他如何得知這一號人物,嘴上隻說:“那個女兒算不得數,已經死了。”
果然,不願承認竺衣的身份。
他擰眉,嘴角漫不經心挑起一抹笑痕,冷語嘲之,“算不得數?怎麼說也是父女一場,寨主的此番話,左某倒是聞之心寒。”
竺騰笑得尷尬,“柸先生不知內情,家醜不外揚,咱不提她也罷。”
左柸不再出聲。既不提便不提,除此之外也無甚好言跟他說了,遂緘默,將竺騰晾在一旁。
竺騰察覺左柸一副拒人千裏的“寒氣”,一時也摸不清這人脾氣怎麼說來就來。對方看不見,自己晾在這邊並不好看,打了聲招呼,這就離開。
胥桉郢送他,走至門外,聽竺騰歎氣,“老夫是粗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盡管開口。”
胥桉郢笑著點頭,將他送走。
屋內,路麥戳了戳師喬,師喬看看冷了一張臉的主子,低語道:“這破寨子,忒沒人情味!難怪竺衣離家三年多都不願回來。”
……
話說左柸一行人暫住古寨,免不了會與仇水照麵。路麥等人每每看到他,一副想搭訕又不好開口的樣子,仇水厭惡的瞥一眼便過。
一個字都懶得同他們講。
怕有人跟蹤自己,繼而發現寨外的竺衣,仇水硬是忍了兩天沒有出去看她。待到第三天,彼此心照不宣的漠視,讓他放鬆了警惕,一大早提了兩隻兔子出寨。
他向來早起,到竺衣那裏時,天色還黑。
將手從木窗下伸過,反手一扳頂門柱,低矮的木門便開了。拍了拍身上的雪,點亮燭火,床上的竺衣裹著衾被睡得正酣。
將被子為她塞得嚴實些,仇水找來木樁架火。
小木屋徐徐升起暖意,過了許久,隱約聽得古寨雞鳴。天色尚黑,但黎明時分已經到來。
天色初曉時,屋外的大雪方停了。
小屋已經燒得很暖和,床上的人悠悠轉醒。
頭發散亂的竺衣看到仇水,原本睡眼惺忪的迷糊小臉瞬間開心起來,“哥!你終於來了,這兩天沒人給我生火,早間醒來快把我凍死了,都起不來床!”
聽著她清晨慵懶的鼻音,頗有撒嬌意味,仇水不由瞪了她一眼,“嬌貴。”
竺衣跳下床,迅速梳洗一番,看見兩隻待宰的野兔喜得眼漏精光。仇水讓她用大鍋燒水,順口告訴她左柸住進了古寨一事。
竺衣停下手中的動作,稍愣了下。
沒想到,左柸竟然住進古寨,還付與竺騰要價的三倍銀兩。將冰塊投進大鍋,她笑得明朗,說:“畢竟有錢人嘛,再說了,跟我無關的事,不提它罷。”
知道她不想談這個話題,仇水不再說什麼,隻一心去剝兔子。揭鍋的時候,四溢的香氣撲滿小屋。
下午日頭冒出,照在雪地上散出瑩瑩的光。仇水回了寨子去照顧阿娘,竺衣午眠醒來無事,披上雪色長袍,背了弓箭去西林打獵。
西林並不遠,不多會兒的功夫便到。行至林子深處,早有獵人提了輕易到手的獵物三三兩兩談笑著離去,很快就剩她一人留在這天寒地凍的雪林。
隨意尋一處林地,挨著一顆光禿粗壯的胡楊樹蹲下,將身上的袍子包裹得更嚴實一些。
四周萬籟俱靜,靜得滲人。竺衣等了半晌,終於瞧見不遠處雪堆有鬆動的跡象。
她立時屏住呼吸,默默拔出背後的箭矢。
動靜越來越大,竺衣屏息以待。她有把握雪堆裏的活物再出來些就能獵殺……
然而,恰在她手中的箭待發之際,赫然幾聲粗狂嘹亮的大笑響徹雪林。那鬆動的雪堆迅速垮落小半,瞬息沒了動靜。
獵物跑了。
一時氣急,竺衣轉身看向聲源處,待罪魁禍首從彎彎曲曲的雪道繞出來,雙方對視,均是一怔,而後同時露出鄙夷之色。
是古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