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鷓鴣天 第七章 軟殼蟹和湯包(1 / 3)

夏日亮比較早,東邊空微曦,四周事物還是有些晦暗,但腳下已經能看很清楚。一老一少,左右前行。

路一畔的樹叢裏,鳥鳴聲啾啾。

老人身材高碩,邁步並不快,但步伐較大。年輕人調整步伐跟著。很一會兒老人都沒話,年輕人隻是跟著,也不開口。

所以腳步聲外,鳥聲愈發啾啾。

高冠老人轉頭看一眼湖另一側,問年輕人:“愛睡懶覺?”

顧客向前兩步,為老者撥開道旁伸出來的花樹枝椏,答“是,人生三大樂事也。猶勝女人。隻是能安心睡的時候,不多。”

老人搖搖頭,“年輕人還是不要依仗年紀就忽視身邊尋常處。尤其是今,反正活不了多久了,就讓自己多看看。”

年輕人就像吃了苦瓜,步子也放緩。

老人又問一句:“你有多久沒看過日出了?”

“那就從長者言。”

顧客真的抬頭伸個懶腰,離開老者身側,搖搖晃晃跳到一旁的大石上,石下就是湖麵,看東邊方向。

老人隨著轉身,立在石下。兩個背影,一高一低,隔湖看日。安靜片刻,老人緩緩言,“好教你子知曉,老夫尤擅水法。讓你看日頭,就好好看日頭。”

顧客,“這樣啊。”於是真的安心看。

是看日出,實際上身在城中,根本看不到日頭從地平線上破出來的樣子。隻能看湖那邊的幕微微轉明,將彼岸高低起伏的草木和偶爾冒出的信樓尖頂勾成黑漆漆連綿剪影。一絲絲橫向的雲霞從耐看的黑紫色變成曙紅色,然後橘紅。變化既慢也速,兩人話的功夫,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升在一個高度上,藏在橘紅色雲後麵。將出未出。

原來卯時的空已經是藍的。

顧客突然感到一種疲憊。身心緊繃了一夜,心弦乍一放鬆,湖風臨身,身上的傷,似乎格外生痛。

“大概是八十年前,應該還來過一次臨淄,那時年少好遊,特地跑大盧來看泉。我記得,當時城裏還沒有那麼多高樓,空氣也比這會兒要好些。從湖邊向東北方看,還能看見臨淄城幾十裏外的花山,冒出個山尖來,到春時,山上百花開放,好看得很。”

“當然,現在看不到了。” 老人看湖那邊,花山的方向是重重高樓,應該露出來的部分,也被湖靄晨炁遮住,肉眼完全看不清楚。

顧客索性坐在石頭上,想閉著眼睛又舍不得閉眼,於是隻眯縫著。“我聽聞,這已經是臨淄的太學令努力堅持的結果,數年上書,堅持隻能在湖四周修大園,不可有極高大樓,以免壞了從湖中朝四方遠眺時的景色,連當年靖安司修信樓,都沒能修進來。大盧國監何大先生務實不務虛,這是一係列法令推行下來後,下邊地方城池難得的一次雅事勝俗事。”

老人饒有興趣:“哦,聽?”

顧客振振有詞,“我輩入城,當然先思後路。”

高冠老人轉過頭,“若是信得過我,可以睡一會。”

顧客坦言:“信不過。”

高冠老人道,“還是信吧。我若現在就殺你,你身體全盛也跑不掉,安心睡一下還能多出兩拳。也不枉你從見我伊始就偷偷抓緊修補傷勢,寧以氣息強衝關隘給自己留下後遺症也要多恢複戰力。反正都要死,死前舒服些。”

顧客想了想,點頭,“是這個理。”就站起身,身子如遊魚紮水,向湖麵一躍而下。老人視若無睹。年輕人身體像紙飛鳶一樣飄蕩,胳膊懶懶擺動,拐個彎兒滑翔向左側不遠處築在湖中的亭子。

老人從大石旁轉過身,繞一段距離一步步走到亭子裏。已經臥倒在亭中,身體扶住亭中美人靠的顧客閉著眼睛,道:“這樣更舒服些”。

年輕人又睜開眼,偏頭看向湖岸遠處。

高冠老人:“放心睡。老夫站在這裏,就輪不到這群崽子出手。”

年輕人輕聲:“勞前輩久候。”

湖風拂耳。年輕人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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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人漸多。

顧客睜開眼睛,問“幾時了?”鳥聲蟬聲盈耳。

“辰正。”高冠老人佇立一旁,似乎從未動過。取笑顧客:“好一個大囫圇覺。”

顧客起身,伸一個大懶腰,渾身骨節劈啪響。厚著臉皮:“長者賜,不敢睡。”

老人笑笑,“聽聞昨晚你自詡老饕?”

顧客正色,“我從不自誇,何況美人和美食不可笑。”

“大言不慚。”

老者轉身出亭,“老夫腹中餓了,再隨我吃個遲些的朝食。”

牡丹樓。距離大湖不遠,與大湖之間隻隔著一個園子,樓高四層,在嚴令不許建高樓的中城湖畔已經很少見。

與春江樓等一般隻承辦晝食與飧食的大酒樓不同,牡丹樓樓主是南方良渚國人,樓裏飯菜口味偏清淡,做工也更精致。因有部分菜品是南方的茶點,且大湖附近的府邸多顯貴,部分官員一早執班吃不慣家中司廚口味,因此早食也開放。

顧客兩人坐在三樓沿窗的位置,可以向下遠眺樓下一家日常無人的私家園林和稍遠些的湖景。現在是辰時末,趕早值的官員早就離去,樓裏人並不多。少有的幾桌客人用飯也比較安靜。

高冠老人叫了一缽現熬艇仔粥,配一籠芥末拌萵筍粒的蝦餃。顧客問這裏的湯包是包還是大包,夥計答是大包,裝在大瓷龍裏的,便隻要了湯包和拌藻絲清口。夥計蟹粥和湯包都要慢一點,需要等,又推薦樓裏今晨有七八隻剛剛蛻了三殼的青蟹,就是價格貴些,要不要試試?老人猶豫再三,被雙眼放光的顧客打斷,軟殼蟹可遇不可求,他要四隻,隻要蒸,再來一壺冰泠的即墨玫瑰花雕酒。

二笑殷殷退下,老人開始埋怨,早食不可吃這麼多,何況還要食蟹喝冰酒。

顧客言:“飲食還要這麼多顧忌,要修行何用?”

老人含笑搖頭,不再話。老饕少饕之間,無需多言語。

顧客抬起頭,試探問:“而且最後一頓了,得吃的順心意?”

老人點頭,“也對,吃吧。”

年輕人歎氣。

蝦餃和湯包較快,店夥計很快先上了桌。顧客的大湯包用白色的網狀瓷龍盛著,瓷龍是瓷籠的另稱,籠體盛著湯包,籠蓋是用細長的瓷泥搓成細繩手編成網狀燒製成瓷。瓷蓋有大孔,湯包與瓷龍同蒸,湯包的的髻子會從孔中蓬伸出來,夾著泡發的木耳,如同一朵黑色的蓮花。顧客用銅製鏟子將蓮花一片片壓在孔下,以特製銅叉叉住籠蓋掀起,才露出熱氣騰騰的湯包來,另有一個扁勺按壓散開的花心,就有奶白色的湯汁混雜著木耳流進勺子裏。

兩人各自安靜吃飯,也不言語。直到顧客喝完湯開始吃湯底的肉丸,老人才開始與顧客複盤,“昨夜時候,你先耍伎倆用桌椅拋出探路看是否陣法已成,見酒樓另一側出不去,就與宮娥那丫頭東問西言語拖延,實則從房間內布好了傀儡換位符。然後洞穿樓層製造混亂,隱身而出試圖破壞陣法。被顯影符籙逼出後,就混戰拖延故意受傷放鬆警惕,利用他們自身攻勢破陣,殺掉陣師一舉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