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鷓鴣天 第十九章 隻是一條道路的開始(1 / 3)

大盧國,穆山一脈,對鬆山在內的十幾座山頭,亂象紛紛。

遠處樓閣在焚燒,嵌刻了符文的巨大弩箭撞擊地麵爆炸,燃燒。火舌高高卷起,往昏暗的空送上無數輕飄飄的灰燼。

灰燼從傘簷外麵飄落。

來人上前一步走出傘麵的遮擋,握住白姓老人枯槁的手,喚一聲:“白老先生。”

白疏荇的手掌冰冷且堅硬,如同柴禾外麵裹了/層冷肉,他道:“人老了,就想和人話,所以冒險把你從那個死人堆裏帶出來。你別見怪。”

“沒有的事。”麵前的人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疲憊,“我也想和人話。”

一件雷厲風行的山門攻伐,往往不是什麼臨時起意,而是一次水到渠成的相逢和數年苦心孤詣的鋪墊謀劃。

有些事憋在心裏,太久,太久。久到如同水壺裏的水垢,堅硬且沉重。

老人眼神柔和:“苦了你啦。”

此時的老人才像一位活了兩百多年的老人,仿佛與方才雲頭之上翻手撕扯幕的霸道形象完全不是一人。

來人搖搖頭,“我又不需要做什麼。”

白疏荇便問:“什麼都想做,與什麼都不做,哪個容易?”

來人嘿嘿一笑。

白四印接口道:“那可不,主子不隻一次在我麵前誇你,同樣的處境要換成我,早不知道被人打死幾回了。”

老人看一眼遠方山頭的廝殺,感慨道:“總算在歸老前做完了這樁事,我算沒負擔咯。”又看一眼對方,“你知道的,這紛亂山頭,少個人很容易。我以後隱居彭城,也缺個人貼身照應。”

白四印躬身:“主子,是我伺候的哪兒不好嗎?”

老人瞪他一眼。

白四印訥訥不再話。

對方輕歎口氣,把老人的手握的更緊些,“老先生的事做完了,我的事才剛開始。”

老人道:“你太年輕,以後活得夠久就知道了,世間所有事都是一種事,報仇我不反對,但你要與這世道講道理,是講不完的。長生路,其漫漫也忽忽,還是要多做些這年紀才能做的事。”

來人俯下頭,問一句:“老先生,年輕人不去做年輕人該做的事,還算年輕嗎?”

老人自嘲笑笑。

許多年前,少年與老人相逢於臨淄城外。

老人曾問他一個問題:“我問你,如果給你個機會,走到他們麵前,能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你會怎麼去做?”

當時還是一名稚童的少年毫不猶豫道:“殺光。”

因此,才有了貧瘦少年與富水樓的相逢。

老人名疏荇,荇,水中草也。

老人布局,從來由心,不著痕跡。

白疏荇拍拍少年的腦袋,最後問道:“確定不跟我走?”

少年穩穩點頭:“祝老先生福壽安康。”

老人道:“今夜過後,等我們離開,穆山宗應該就來人收場了,總不能放著你們活下來的人不管,你跟著他們去,高高低低,就得自己走。以後我就長住彭城,往後你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私下到彭城找我。四印,能幫就幫。”

舉著大傘的白四印大幅度點頭,“得嘞,以後主子是老祖宗,你就是我不能與別人的祖宗!”

白疏荇又道:“哪怕最後事沒做成,不管惹下多大的麻煩,隻要能活著走到彭城,我白疏荇,自信還能護住一個屁大的孩子。”

少年眼眶微濕,對老人拱拱手,“謝謝白老先生,讓我知道事有順心逆心,沒有對錯。世有公念私念,從無善惡。”

少年道:“下次到彭城時,肯定全須全尾,還功成名就。”

老人道:“少大話。記得帶酒。”

白四印舉起屁股後麵一個葫蘆:“主子,我有。”

少年看一眼這位貼身管事,眼神複雜。雲上舟頭,白四印完全不是這副形象。

他突然問:“還有件事想知道,也算是給我長長見識。幹祿山大庫裏的青錢,到底是如何沒的?墨家機關術已經精巧到這個地步了嗎。”

白疏荇難得露出一絲得意,大笑答道:“不是機關法。你聽沒聽過山下有種東西叫銀中鬼和青蚨還錢?”

少年老實答:“聽過。”

銀中鬼,是指銀子在市麵流通過程中沾染人氣,由俗物變成的一種精怪,能將本體變的與任何遇到的銀製財物製式完全相同,平時就變化各種模樣藏在市井中流通,一旦被收納到錢庫或富人家的藏寶閣等貯存大宗銀錢的地方,就顯化神通把所有金銀器喚醒,“率領同族出走”。據這種精怪是因為不滿自己的同類被人族熔鑄成各種錢幣器皿,替行道,最重要的是其變化之術算是一種生“契合大道”的本命神通,不屬於“幻化”一類,除非在“百銀夜奔”時將其逮個正著,任你再高修為也分辨不出。早年間人們對其不了解,在坊間犯下各種離奇大案,讓朝廷督辦部門很是頭疼。

青蚨還錢傳流傳更廣,據南方諸國有一種水蟲,也叫蒲虻、魚父、魚伯,母蟲生子以後,不論距離多遠必會聚在一處。商家修士就用青蚨母子血各塗在錢上,塗母血的錢或塗子血的錢用出後必會私下飛回,有“青蚨還錢”之。這兩種東西因為比較神奇,常常被坊間書人糅合進自己的評書故事裏,因此少年也耳熟能詳。

老人道:“與這兩種物件差不多。隻不過這是一種與青錢的玉礦所伴生的一種蟲成的精怪,未成蟲時以玉礦玉髓為食,存活千年成精以後,也能然變成青錢模樣,似假實真。如果能捕捉到雌雄一對,雌蟲能在無人時把身邊所有青錢吞到肚子裏,然後用一種我們不知道的法子遁入虛空回到雄蟲身邊,這種礦蟲能避開大部分錢庫禁製,隻是捕獲極難,兩精怪相聚以後雄蟲也就死了,且飼養極耗神仙錢。為了找一個讓儒家學宮和大盧、西京朝都不出話來的由頭,我這次也是花了大功夫。”

少年得解心頭惑,躬身行禮,告別。

孫姓行走從山下走來,接過白四印手中大傘,護著少年離去。

白四印目送傘影消失,臉上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樣消失不見。

他扶住白疏荇身後把手,讓老人椅子麵向戰場觀景。彎下腰道:“一個年紀,心思如此深遠。確定不是哪家的大人物的轉世重修?”

方才對鬆山護山大陣能破碎的如此之快,其實那名少年,功莫大焉。身穿械甲化成擎巨將錘擊陣幕的白四印,某種意義上都是在為這位少年做掩護。

老人搖搖頭,“你錯了,他的身份,是羊角山餘孽師勝潔、齊練霜師徒的布局棋子,當年她們師徒兩人幾世輪回,隻為兵家能夠在長安舊朝規劃一個足夠牢固的格局,甚至‘文武並足’,分流儒家一洲道統。隻可惜師勝潔當年就犯下大錯,隻能一退再退,向儒家學宮服軟被困在了稷下學宮。齊練霜這一世更是棋差一招,整個西京王朝,甚至半個歸棧洲的朝堂再沒她的容身之地,徹底心灰意冷,隱居在大盧,還收養了兩個孩子給她的孫女兒做喂道種子。隻可惜時運不濟,本來藏的好好的,卻一個不心被卷進了幾個世家的爭端,徹底殞命。你巧不巧,她挑選的兩個孩子,偏偏也是師勝潔給自己留下的轉世泥胚,我估計學宮裏師勝潔那婆娘如果知道了實情,隻怕即使齊沒有身死道消,也會親手擰下自己那個愛徒的頭。”

白四印點頭,“兵家嘛,自古出些腦子拎不清的鐵憨憨。算計來算計去,卻總是把自己陷進去拔不出來。”

老人哂笑一聲:“你自己不也是兵家後人?就在這裏數典忘祖?”

白四印笑的更開心:“那就更有剛有資格罵了。再兵家後人,現在不也是在伺候主子?氣脈枯阻,靠著外甲才敢賣弄出拳。”

白四印又道:“總歸知道有些多,我有點不放心。”